等到半下午的時候,蘇承祖和李紅枝就從城裡供銷社回來了。
一進門, 李紅枝就喜不自禁的拉住蘇玉秀,
“今天去了以後, 咱家的兩頭豬都是五級豬!一頭一百三十多斤,一頭一百五十多, 最後足足賣了一百五十塊呢!”
說著, 李紅枝伸出一個巴掌擺了擺。
“真的?!”
蘇玉秀聽了也歡喜的不行。
這年頭的豬是嚴禁自宰自銷的,全都得送到供銷社去賣才行。供銷社有專門的師傅會給豬評等級。被認定是一級的豬出肉率是最高的, 百斤能賣六十多塊錢,而十二級的豬自然是出肉率最低的,價格也最低,百斤也不過三十塊錢出頭。
一般一級的豬是極少才會出現的,二級的也不多, 更多的是集中在三級到十級,蘇家去年的豬是六級, 今年升了一級, 就代表百斤價格又多了一些,家裡的錢又多了一些, 這怎麼能不讓一家人開心。
蘇承祖則從進門開始就聞著味了, 跑了半天水米未進, 心思完全不在錢上頭,於是問道,
“炸東西了?”
李紅枝和蘇玉秀早就盤算著把肉啥的都炸了, 畢竟熟肉比生肉更好保存一些, 而且今年買的油多的很,也能好好炸一遍過去,讓家裡人都嘗嘗味兒,彆看蘇玉秀今天累了大半天,豬蹄腸子,還有豆腐蘿卜還沒弄的,其中也不都是炸的,可就是醃,也要費上一番功夫,眼見著離過年沒幾天了,蘇玉秀和李紅枝就開始輪番倒趟的弄了,今天蘇玉秀收拾的這些已經算是最後的一部分肉和菜了。
剛把炸食醃物收好,進堂屋來的溫向平聞言笑道,
“可不是,玉秀炸了大半天呢,肉丸子菜丸子、紅薯塊土豆塊、還有拳頭大的肉――等著過年做紅燒肉吃的,可香的很!咱晚上也彆費工夫,就下點湯麵,裡頭撒點肉丸子,肉味兒都浸到湯裡頭去,連湯帶麵的一吃,哎呦――想想就好吃。”
不止奔波了大半天的蘇承祖和李紅枝聽得腹中轆轆,連從屋裡偷跑出來的甜寶也聽得餓了,軟軟的叫道,
“甜寶想吃――”
“甜寶――”
話還沒說完,就被追出來的溫朝陽逮了個正著。
溫朝陽不僅是個好哥哥,同樣是個好老師。剛剛他本來在教甜寶認字,因著屋子不怎麼隔音,外頭大人的嗓門又大,尤其是他爸在那兒說晚飯,說的人都餓了。
溫朝陽大些,自控力還比較強,忍耐著口中的饞意認真教妹妹讀書。誰知道甜寶眼珠骨碌一轉,就從小板凳上起身跑了,
溫朝陽連忙追出來,一把抓住妹妹,稚嫩的臉上儘是嚴肅,
“跟我把今天的五個字學完才能吃飯,不然就算做好了也不準吃肉。”
現在已經半下午了,再不抓緊時間,一會兒天就要黑了,甜寶今天的學習進度就要落下了。
蘇玉秀瞧了,很是欣慰的點點頭,隨即又斜睨了溫向平一眼。
接收到媳婦兒眼神的溫向平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尖。
他今天乾完活兒就忙著跟蘇玉秀黏黏糊糊膩膩歪歪去了――一會兒喂個丸子,一會兒讓擦擦汗――也還沒有把今天的稿子寫了呢。
唉――連朝陽都知道要“今日事今日畢”,他這個做爸爸的今天可是沒有起到一個好榜樣哪。
' “唔――甜寶錯了――”
眼見周圍大人都在看熱鬨,沒一個要站出來幫自己的,大勢已去的甜寶隻好可憐巴巴的拉住溫朝陽的手認錯,低著腦袋活像要被拋棄的小獸。
溫朝陽頗有哥哥風範的點點頭,
“知錯就改就是好孩子,好了,我們繼續把剩下的幾個字學完,然後你就可以想乾嘛乾嘛了。”
這副兄慈妹恭的場麵一家人看的直樂,李紅枝更是笑不攏嘴道,
“哎呦,那快讓我去做飯,彆待會兒我們甜寶學完出來了沒肉肉吃。”
坐在裡屋的甜寶聽見了,憂傷的撅了撅嘴。
唉――看來今天是必須把這些字都認完才能去吃肉肉了。
唉――中午的肉雖然很多,可都太好吃了,她還沒吃夠呢――
除夕很快如約而至,家家戶戶都忙著晚上的年夜飯,孩子們聚集成群在村裡跑來跑去,玩著彈彈珠、打鬼子的遊戲。
之前紅星雜誌寄票來的時候就考慮到了過年時候買年貨的事情,於是其中不少是肉票布票一類的,連炮杖的也有,溫向平自然不會浪費,便買了幾盒摔炮回來。
雖然這年頭能買到的炮不多,還大多是摔炮這一類的,但對於溫朝陽和甜寶這兩個從來隻是見人家摔炮的孩子來說,還是十分令人高興的,早在溫向平和蘇玉秀在百貨商場商量著買幾盒的時候就巴巴的盯著了,好不容易盼到除夕,可算是從蘇玉秀手裡接過一盒,溫向平也特批了五天的假期,兩個孩子一大早就起了床,捧著跑到外頭找小夥伴去玩了。
除夕當天,村裡到處可聞孩子們的歡聲笑語,跑來跑去,偶爾還夾雜幾聲炮響。土路上遇見的村民彼此都要笑嗬嗬的問一句,
“家裡都收拾好了吧。”
“年夜飯準備上了吧。”
村裡頓時就充滿了過年的氣氛。
或許是因為年齡大了,溫向平越來越喜歡傳統的東西,比如在過年的時候放放炮,穿著一身紅,一家人聚在一起和和美美的吃個飯,再圍著火盆聽半導體,講故事,玩遊戲。隻是想一想溫向平都喜歡的不行。
可要說到年紀,蘇承祖今年才四十多,按溫向平真實的年齡來說,真是叫一聲哥也使得,想到自己娶了大哥家的姑娘――溫向平微微心虛,這還真就是啃了根嫩草。
那也是最甜最俏的嫩草。
溫向平看著蘇玉秀忙裡忙外的身影笑得傻嗬嗬。
除夕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吃年夜飯,可案上的事兒有李紅枝和蘇玉秀忙著,溫向平插不上手,鐮刀鋤頭也讓蘇承祖這個老手修修磨磨早弄好了。
因著今年溫向平給買回來不少九連環積木一類的玩具,蘇承祖竟也看上了眼,每天和溫朝陽爺孫倆紮在一塊叨叨咕咕擺弄,或者在院子裡比誰能把陀螺抽的時間更長。
現下溫朝陽帶上甜寶出去玩了,蘇承祖也終於能抱著九連環自己想怎麼解就怎麼解了,正坐在堂屋裡對著外頭的光研究的認真。
看來看去,也隻有溫向平最無所事事,滿地晃蕩。
唉――
溫向平長歎一聲,認命的回屋,一頭紮進大綱裡寫稿子去了。
今年的年夜飯因為有了稿費的支持而格外的豐盛。
隻見不大的圓桌上擺滿了香噴噴的菜,象征著年年有餘的紅燒魚被圍在最中間,清炒土豆絲、鹵豬蹄、爆炒肥腸緊緊圍在它周邊,還有兩大盤白菜豬肉餃子,一邊擺了一盤讓吃,甚至還有一盤大饅頭。
豐盛的菜色不僅讓兩個娃娃看花了眼,連蘇承祖都微微動了動喉頭。
這麼多肉菜一起吃,還真的是破天荒第一次呢!
但也不能就這麼直接吃。
蘇承祖作為一家之主,要先給幾個小輩說些勉勵的話,
“向平明年寫更多更好的文章,掙更多的錢――”
“玉秀好好把孩子看好――”
“朝陽好好跟上你爸認字,將來考個大學生回來――”
“甜寶明年長成個俊俏的大姑娘――”
然後率先夾了一筷子土豆絲。
這下全家就可以吃了。
李紅枝直給兩個娃娃夾肉,
“快嘗嘗,看姥姥和你媽做的這肉好不好吃,夾在饃饃裡頭,看看和城裡的比一下哪個更好吃。”
因是做來自家吃的,用料當然足的很。蘇玉秀幫孩子們掰了兩個饅頭,往裡頭塞了足足三大塊肉,饅頭都撐得仿佛要咧開。
甜寶啊嗚一大口,吃的滿嘴流油,立刻就幸福的眯了眼,捧場到,
“好好吃――好香啊――比城裡的好吃多了!”
溫朝陽腮幫子撐得鼓鼓的,一手還小心的兜著饅頭,就怕有油或者肉掉出來――那可就太可惜了。
“好吃不?”
李紅枝問。
“嗯嗯嗯!”
嘴裡塞的滿滿的,兩個孩子都說不出話來,隻能拚命點頭表示好吃,看的李紅枝笑得合不攏嘴,連忙道,
“好吃就多吃點,還多著呢!”
蘇玉秀無奈的看著兩個孩子,
“就是,火房裡還多著呢,慢慢吃,彆噎著。”
這邊蘇承祖給溫向平倒了酒,剛剛沒過搪瓷杯的杯底一點,又給自己倒了同樣的量,舉起杯子,
“來,向平――”
溫向平連忙雙手舉杯跟老丈人輕輕一碰,一飲而儘。
這酒也是從城裡回來的時候買的,味道在溫向平看來隻能說是一般,不過在當下,實在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三杯兩盞過去,或許是酒意上了頭,但被黝黑的麵色掩了去,蘇承祖拿著杯子有些控製不住音量,
“向平!我跟你說――”
“誒,您說――”
溫向平倒是還清醒,隻是麵上染了潮紅。
蘇承祖大舌頭道,
“你好好對玉秀――好好對兩個孩子――我也就把你當親生的看――女婿都說是半子呢――”
溫向平連忙點頭,
“對玉秀和兩個孩子好是應該的,爸您放心,我就是您兒子,跟玉秀一起孝順您和媽。”
蘇承祖也不知聽沒聽進去,自顧自道,
“你現在這樣――很好――是吧,不陰陽怪氣――也肯努力上進――最好不過了――將來不管窮了富了――有這麼個上進的心,一家人勁也肯往一處使――那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說著又倒了一點在杯裡,一口灌了下去。
“您說得對――”
知道這就算是代表蘇承祖對自己放了心,溫向平自然上道的點點頭。
李紅枝卻惱了,暗地裡掐了蘇承祖幾下,
“這半天喝多了發瘋呢?快吃你的菜吧,早點吃了早點睡去,待會兒天就黑了。”
又和藹的對溫向平說,
“向平彆理他,快吃菜,吃個餃子,今天的餃子可是玉秀和的餡,香著呢。”
蘇承祖被掐的一激靈,訕訕的擺了擺手,
“知道了知道了,吃菜――來――”
說著給溫向平夾了一筷子土豆絲。
溫朝陽和甜寶在一邊兒看的捂著嘴偷笑,活像兩隻偷到了米粒的小老鼠。
溫向平把老丈人夾的菜吃乾淨了,又往蘇玉秀麵前湊,
“玉秀,給我夾個餃子成不?”
蘇玉秀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
“你那兒不是有一盤呢麼,還非要我從這邊夾。”
話是這麼說,蘇玉秀卻還是給溫向平夾了兩三個餃子才停手,
“快吃吧,半天光喝酒不吃菜,待會兒該不舒服了。”
“誒――”
溫向平笑眯眯的應了,禮尚往來給蘇玉秀夾了三個餃子回去,還順帶給兩個娃娃一人夾了一個,
“都吃,都嘗嘗看有多好吃――”
這人真是――
蘇玉秀又是嗔怪又是甜蜜的笑了笑。
大年初一一大早,蘇家六口人就都起了床,統一換上了紅豔豔的新棉襖,甜寶和蘇玉秀還綁了紅色的發繩,看著就喜慶。
“哎呦――這走出去還怪不好意思的――”
吃完早飯,照理該去串個門拜拜年,可六身紅棉襖一起站在堂屋裡,喜慶又亮眼,李紅枝倒有些不敢穿出去了。
倒也不止因為這個,還因為,他家往常幾年都做不上一身新衣服,這今年一下就做了這麼多身,指不定要招多少人在背後說閒話呢。
“怕啥,這是向平靠自己本事掙回來的,又不是偷的搶的,心虛――”個啥。
話還沒說完,蘇承祖的腰後軟肉又遭了一掐,剩下的話頓時咽進了喉嚨。
這下不僅兩個娃娃在一邊捂著嘴偷笑,連溫向平和蘇玉秀都忍不住失笑。
“咳――”
蘇承祖清了清嗓子,努力繃住嚴肅的表情,
“行了,時候不早了,咱趕緊去趙隊長家吧。”
李紅枝隻好硬著頭皮走出去。
同樣不自在的還有蘇玉秀。
當時買的時候不覺著,現在穿起來倒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