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著麥子被飽滿的麥穗壓彎了腰,土壤下的土豆也長成了拳頭大的莖塊, 高考, 就在莊稼即將收獲的時候, 如約而至。
村裡大多數的知青都被分到了並州二中考試, 比如李芝齡, 還有一小部分則被整合到其它大隊,要去並州三中,比如溫向平。
並州二中和三中雖然不是一南一北,但也相距甚遠, 其中又以並州三中離第五大隊遠些。
既然蘇江兩家不在一處考,兩家也就沒約著一起到鎮上去。
在不在一起考無所謂, 孩子們能在村裡一起玩就行了。
李芝齡笑眯眯的想。
因著手裡不富裕, 而在城裡住一晚的價錢又頗為高昂, 所以為了省錢, 村裡的知青大多都打算著考試當天天不亮就起床往城裡頭趕,隻在第一天考完以後迫不得已才在城裡住一晚。
蘇家去年就是這麼做的, 溫向平當時跟七八個人擠在一間大通鋪,又悶又熱就不說了,腳臭味汗味能熏死人, 所以回來以後沒少罵罵叨叨, 也沒少把自己落榜的原因往這上頭安。
但蘇家眼下已今非昔比,溫向平也不再是去年那個溫向平。
口袋鼓鼓, 自然不用操心錢的事情, 雖然人未必像去年一樣那麼計較這些, 但蘇承祖還是想著讓溫向平住個好些的房間,晚上睡覺舒坦些,也就更精神些。再者就是讓夫妻倆早點去城裡緩緩精神,不然坐上半天車頭昏腦脹,時間又緊緊張張,考試也怕發揮不好。
李紅枝呢拽著蘇玉秀嘀嘀咕咕了半天,大意就是讓好好照顧溫向平,彆讓冷著熱著生病了。蘇玉秀自然沒有不應的。
溫向平也是跟蘇承祖一個想法,既然手頭有錢有票,也沒必要委屈自己吃不必要的苦。
於是提前兩天,溫向平天不亮就和蘇玉秀坐上了去往城裡的汽車。
一路顛簸,下車又轉車,兜兜轉轉直到大中午,夫妻倆才好不容易到了並州三中。
下車的站點就在一個十字路口,往裡頭拐,走上個一二百米就是並州三中。
雖然離高考還有兩天,但這裡的人流量此時已經頗大,來來往往的不是考生,就是陪伴的家人。
溫向平緊了緊身前的書包,抓著蘇玉秀的手,在附近探尋起來。
從下車站點往前走了大概二十多分鐘,果然看見了幾家旅店佇立在街邊,招牌高高掛在門頭上,各有各的名號,但大多都灰撲撲臟乎乎。
溫向平和蘇玉秀看了幾家,店麵都不大,隻有一個前台和一小塊空地,此時正有人在拿鑰匙,不過四五個人,有老有少,看著像是一起的,但店麵已經站滿了。
不過前台一邊有通向樓上的樓梯,隻是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地板和油膩膩的桌台,還有前台亂糟糟的頭發,頓時讓愛乾淨的蘇玉秀和溫向平望而卻步,隻得退出去另尋住處。
順著這條街一直走下去,兩邊還算有幾家賓館。看來看去,有一家倒是還算乾淨,雖然其實也沒乾淨到哪兒去,起碼比之前的強了不少,門麵也要比之前的大一些,隻是前台的臉如出一轍的又臭又硬。
“有一晚上一塊的、三塊的、還有五塊的,三塊的有廁所,五塊的有廁所桌子。”
前台劈裡啪啦一口氣說完,也不管溫向平夫婦聽清沒有,不耐煩的問道,
“要哪個。”
溫向平暗自搖頭,看來想在這年頭體驗一把服務行業,還真是得習慣得了這種服務態度才行。
“三塊的吧,我要一間雙人間。”
有獨衛還是方便一些。
蘇玉秀扯扯丈夫的衣袖,
“要不然還是五塊的吧,有桌子――”
錢要花在刀刃上,眼下就是刀刃的時刻,蘇玉秀花的一點也不心疼,有張桌子溫向平複習起來也方便一些。
“那也行,聽你的。”
溫向平溫柔的笑笑,一副你當家你做主的模樣,俊俏的一張臉不僅看紅了蘇玉秀,連前台婦人的臉色都不由得好了很多,說話也不像剛才那麼衝了,
“五塊的是麼,雙人間行嘞,給――”
婦人從台下摸出一大串鑰匙,翻了翻找出一個給溫向平夫妻倆。
“飯食你點了就給做,這兒有菜單價錢自己看啊。”
溫向平夫妻一路上到三樓,找見自己的房間。
“就這了。”
溫向平開開門。
不得不說,五塊的房間確實有貴的道理,起碼乾淨整潔的程度還算可以,床也挺大,足夠夫妻兩個睡了。
歇了個晌,緩一緩坐了大半天車的疲倦。下午,溫向平夫妻又出門去踩踩點,提前把附近的飯館摸了一遍――方便考完出來吃飯,又往並州三中走了一趟確認路線,不至於後天來考試的時候找不著路――那可就虧大發了。
第二天,三中附近的人流量明顯就比昨天他們到的時候要多了起來。住進他們這家旅店的人也多了不少。
房間隔音不好,溫向平溫書的時候,蘇玉秀明顯就能聽到過道裡走來走去搬行李的動靜和說話的聲音,男女老少全乎著呢。
好在溫向平專注起來聽不見外頭的聲,於是也沒怎麼受影響,蘇玉秀便安了安心。
能提前來住旅館的,手裡都多少有點餘錢,既然都要花錢了,乾脆就讓考生住的更舒心一些,也不願意讓考生去擠又小又臟的店麵,所以今天大約還要屬這家住進來的人比較多。
而等到晚上,就有更多的人在這兒下榻了,但卻都不約而同的紛紛靜默下來,輕聲細語,連行李都搬的小心翼翼,不複中午的喧鬨。,誰也不願意打擾了考生們高考前夕的寧靜。
蘇玉秀聽著外麵躡手躡腳的聲響,跟著把動作放得更輕了。
第三天,天才剛剛泛起光亮,蘇玉秀就再也睡不著,又不敢翻來覆去的擾了丈夫的睡眠,於是在凳子上愣怔怔的坐了會兒。
比起穩如磐石、安心睡眠的溫向平,蘇玉秀卻要緊張的多,看起來比溫向平更像是今天要奔赴考場的考生。
眼看著時候要到了,蘇玉秀便跑出去給溫向平買早飯。蘇玉秀看好了時間,等她回來的時候,也正是時候叫溫向平起床。
一出屋門,蘇玉秀就看見有考生的家人端著早飯上樓進屋,相互一笑算是打了個招呼,
開關門的瞬間,還能看見考生們捧著書在屋裡來回打轉。
本來就緊張兮兮的蘇玉秀,心一下又緊張的懸到了嗓子眼。
蘇玉秀最後端了兩碗餄烙麵上來,有湯又有麵,既吃得飽又吃的舒心。
一回來,溫向平已經洗漱完了,看著蘇玉秀手上的餄烙麵笑道,
“太好了,正想吃餄烙呢。”
蘇玉秀鬆一口氣,
“快吃吧,時、吃完了咱們慢悠悠的往學校走,待會兒隻怕人多,走過去時間要久些。”
話到嘴邊打了個瓢,蘇玉秀把原本的話咽了下去。
一邊暗自唾棄自己,她自己就夠緊張的了,難得溫向平氣定神閒,乾嘛非揪著時間要讓他也跟著心神不定呢。
溫向平似乎是看出了妻子的小心思,但也沒戳破,隻抱著碗吃了起來。
雖說考試九點開始,但還要進場檢查,提前多久不讓進考場等等等等的,還是早一點到比較好。
正如蘇玉秀說的,從溫向平一出房屋起,走道裡樓梯上就全是人,都是往三中趕的考生們,像溫向平一樣隻有一個人陪的不少全家上陣的卻更多,光樓梯上就被堵了半天。
等出了旅館,越往並州三中走,人流量越大,就越寸步難行。
溫向平一路上都緊緊抓著蘇玉秀的手,胸前還得緊緊護著書包,要不然一準要被人流衝散。
前方看去烏泱泱一片後腦勺,後麵看去除了烏泱泱的發頂,還有一張又一張年輕或老成的臉,每張臉上都是緊張或局促。
其中考生人數固然有很多,前來陪考的家屬卻是更多。
一望無際的人海緊緊攥住蘇玉秀的心臟,緊張的不行,張口也無言,隻好越發的抓緊了丈夫。
溫向平本是基於自身實力和見多識廣而氣定神閒,如今卻也難免被眾多緊張壓抑的氣氛所感染,眉頭微擰,腳步間也不由得就帶上了跛。
好不容易擠到並州三中大門口,家屬已經不能再往裡頭走,保安拉著線帶把考生之外的人都隔絕在門前空地之外。
“彆緊張,慢慢考。”
蘇玉秀故作輕鬆的看著溫向平,不想給丈夫壓力,可說來說去,腦袋一片混沌,也不知道自己半天說了點什麼。
可眼見溫向平要轉身進入那肅穆的考場,蘇玉秀還是沒忍住道,
“你在裡頭考,我在外頭陪你,我就在這兒等你出來。”
溫向平抓著妻子的手,重重點了點頭。
溫向平被分到了第二十二考場,所在的教室恰好就在正對學校大門口的教學樓上。
考場裡的學生年齡差距還是比較大的,上到三十幾歲的中年人,下到十幾歲剛畢業的高中生。處於不同人生階段的人此時卻聚集在同樣的教室,也帶著同樣緊張嚴肅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