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恒到蘇家的時候, 正巧溫向平剛剛收到錄取通知書, 一家人正圍成一圈激動的在看。
宋恒也湊過腦袋去看,隻見通知書封麵上印著“沽市大學”四個大字。
宋恒笑著捶捶溫向平,
“可以啊,夠厲害的,聽說你還是今年並城第二名哪!”
溫向平笑笑,
“哪裡哪裡。”
這誇獎他確實受之有愧,其中最提分的英語是因著後來在這方麵的教育水平確實強於現在, 語文也是占了職業的便宜,隻這兩門,就已經超了彆人將近五十分出去, 何況還有人外人,不見他上頭還有那麼多大才子麼。
因著溫向平剛收到通知書,想必要自家人樂一樂,宋恒這個外人也就沒待多久,便告了辭。
王貴祥家, 外出半年的女兒女婿還有小瓶兒終於家來, 劉豔高興的不行行, 當下連地裡也不顧了就拉著幾人回家,王貴祥卻嗤了一聲,出去溜達了。
劉豔拉著王玉蘭坐在屋裡問這小半年夫妻倆在城裡咋樣, 齊弘陽則抱著閨女坐在堂屋裡教她認字。
堂屋朝光, 比齊弘陽睡得家亮堂的多, 因此齊弘陽平時也愛在堂屋裡讀書識字, 隻有天黑了以後才回屋點起油燈,但也隻敢點一會兒,畢竟油錢是一筆不小的花銷。
想到這裡,齊弘陽就不禁想起了溫向平,眉頭微擰。
看看這裡,哪裡比得上溫向平那個大方的嶽家,不要錢似的點油燈,據說還把采光最好的屋子讓溫向平住。
齊弘陽承認自己嫉妒溫向平,不學無術、好吃懶做竟還能得到這樣好的待遇,他聰穎勤奮,卻隻能在這兒忍受粗鄙的環境和人。
但因著溫向平的不學無術,也就沒讓齊弘陽把他放在心上,到底自己是個大學生,將來前途無量,何必費那心思關注不必要的人。
可誰知道溫向平今年居然也考上大學了。
不僅考上了,還考了全市第二,五百多分!
這叫他情何以堪。
他日日夜夜的勤耕苦讀才考了不到四百分!
雖然知道人外有人的道理,可被這樣一個廢物壓一頭…
齊弘陽眼中深暗一片,手上動作卻絲毫不頓,輕柔的指著一個字教女兒念。
“矛――”
瓶兒細聲細氣的跟著念。
時近中午,家家戶戶都飄出了飯菜的味道,王貴祥一上午都在地裡刨土豆,又出去轉悠了半天,腹中早就轆轆,回來見自家灶上冷著,劉豔和賠錢貨還在屋裡嘰嘰歪歪,頓時火上心來,一腳踹翻堂屋裡的一把長條凳,吼道,
“死哪兒去了,還不給老子做飯去!”
屋裡的母女倆聽到動靜,連忙慌慌張張的出來,往火房裡去,嘴裡還應到,
“這就做,這就做,馬上就好了。”
王貴祥嗤了一聲,往另一條長凳上一坐,嘴裡還不住罵罵咧咧。
瓶兒被突然的巨響和暴怒嚇得眼淚頓時盈滿了眼眶,小嘴兒卻還抿的緊緊的,不敢哭出聲來。
齊弘陽心疼女兒,頓時一把抱起,站起身來冷著臉道,
“嶽父還是脾氣小點的好,瓶兒還小,禁不得嚇。”
王貴祥斜他一眼,哼笑一聲,
“還以為你是精貴的大學生啊,在這兒教訓起我來了?也不睜開狗眼看看人家蘇家的那個考的比你強多了,看看人家怎麼對人家嶽父的,看看你!怪不得考那點分,丟人死了!”
齊弘陽眼裡黑沉如墨,仿佛醞釀著一場風暴。
他是不如彆人,可不代表他就能容忍王貴祥這樣折辱他。
他齊弘陽能掙錢養家,王貴祥一個對家裡妻女耍威風在外頭二流子,半點本事沒有的,算什麼東西。
“爸爸――”
瓶兒怯怯的扯了扯齊弘陽的衣領。
感受到女兒的害怕,齊弘陽安撫的拍了拍瓶兒,深深的看了王貴祥一眼,抱著瓶兒轉身離去。
“嘁――什麼東西――”
身後傳來王貴祥不屑的嗤笑。
抱著瓶兒的手不由得緊了緊,齊弘陽繃著臉走回了屋,心中飛快盤算著。
他現在一邊上課,一邊找了份家教的工作,每個月掙得也夠給瓶兒和王玉蘭添幾件衣服。而他這一年成績名列前茅,不僅有獎學金拿,畢業後也定然有個好去處,到時候,他就帶著妻子和瓶兒在那兒落戶,再也不回來這勞什子大河村。
有這樣的嶽父在,他在這兒多待一秒都覺得惡心。
被迫卷入彆人家的爭嘴,當事人溫向平卻一概不知。
收到通知書,這心裡就算徹底穩定了下來。溫向平便寫了信請羅家和在那邊幫忙尋一處落腳地,最好挨著沽市大學。
眼下是七月中旬,而他和家人最後商定在開學前十天奔赴沽市,提前去適應適應環境,萬一水土不服也能休息兩天,不用急著到學校報道。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李紅枝便開始和蘇玉秀開始收拾打包到時他們一家四口去沽市的行李了。
沒錯,一家四口。
在溫向平提出要給一家六口人遷戶口去沽市的時候,蘇承祖和李紅枝拒絕了。
“人都走了,地裡咋辦。”
李紅枝把甜寶的衣服留幾件換洗的出來,剩下的好料子的全給裝進了包袱,手邊還摞了一疊溫朝陽的。
這些衣服都是溫向平讓買的,不止甜寶,一家人全有,隻兩個孩子長得快些――就這半年,溫朝陽已經竄了一個頭――因此買的多,還全是好料子,隻一件就要幾十塊錢。
李紅枝嘴上嚷著“花這麼多錢”、“浪費”,可卻打心眼裡為溫向平疼寵自家女兒外孫高興,何況女婿還能記著孝順他們這兩個老的,到哪兒村裡的老太太們不看著她身上的好料子眼露羨慕。
就是趙隊長家的翠英大姐也不如她衣服又多又好呢,還有什麼可不知足的,還要跟著跑到沽市去。
那天宋恒來的時候,她可是聽見了,據說沽市花錢花的可是了不得,房子更是貴的不行,哪怕是隨隨便便租一間,一個月下來光房租也頂得上他們在地裡苦乾一個半月的全部收入了。
而且哪,房子越大,花的錢肯定越多,溫向平帶上玉秀和兩個孩子租個兩間屋的就能行,他們兩個老的跟上去,就得多掏一間屋的錢,多不值當啊。
更何況,女兒女婿一家四口走了,就剩她和蘇承祖,要是他倆也走了,隊裡該分給他們的活兒要勻給誰去,每年不但一點工分沒有,到頭來還要給大隊交當年的公用費,也就是一年白白扔大幾百塊錢!
節儉了一輩子的李紅枝哪裡舍得呦。
蘇承祖也更喜歡鄉下自在寬敞,不樂意城裡頭地方小,嫌憋得慌。
除此之外,這年頭的地可不是想種就種,不想種就拉倒的,到時候被扣一個“好逸惡勞”的帽子也是麻煩。而且他們的戶口可都在大隊裡頭落著呢,輕易簽不出去,要不是溫向平考上了大學,能帶著他們改戶口,他們也是出不去的,就算要遷,人家也不會同意把一家人的全遷走的。
聽李紅枝這麼一說,蘇玉秀也就明白了這個理,於是點點頭,
“那我讓向平先把我們的戶口遷出去。”
“誒,是這個理兒,夏天和過年的氣候你們記著回來看看我們就行了。”
李紅枝樂嗬嗬的把包裹打包好,放在一個箱子裡,裡麵已經有了一個大包裹。
哪怕冬天的東西一點都沒往裡頭裝,都等著四口人去了那邊買,吃的也等著他們走的前一天做――畢竟現在還是夏天,吃的放不住――卻還是不經意間收拾了這麼多,聽說坐火車去沽市要坐近兩天,李紅枝唯恐兩個小外孫受不住,還專門縫了兩個軟墊墊塞進去。
“這、這也太多了,媽。”
蘇玉秀吃驚的看著這一箱子,明明昨天她和李紅枝一起收拾的時候還隻有一個呢。
是啊――”
李紅枝也愁起來。
溫向平腿腳不便,蘇玉秀力氣也不大,兩人還要顧著孩子,肯定提不了太多,雖然到時候和江家的一起走,卻也不能麻煩人家一路幫他們提著。
李紅枝索性又把裡頭兩個大包裹提出來,在床上攤開,
“咱再把裡頭東西減減。”
這邊母女倆收拾東西收拾的熱火朝天,這邊溫朝陽正和蘇承祖在院子裡抽陀螺玩。。
經過這些日子的奮戰,祖孫兩個已經成功的解下了所有的九連環,自然失去了興趣,於是又把注意力放到了誰能讓陀螺轉的更久上。
“啪――啪――”的聲音不斷回響在耳邊。
甜寶則端了小凳子坐在溫向平身邊,就著油燈,抱著溫向平給她買的連環畫讀的津津有味,完全不受窗外的影響。
伏案寫作的溫向平偶爾動一動酸痛的肩膀和脖頸,見甜寶或喜或悲,緊張嚴肅的樣子不由得心底一軟,身上的不舒服仿似瞬間不見。
“好了,彆看了。”
溫向平溫柔的抽走甜寶手裡的書,
“天全黑了,小心壞眼睛。”
油燈到底不如電燈來的明亮,何況就是用電燈也會有不夠明亮柔和的問題,為了甜寶的眼睛,還是不要看這麼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