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劉泊耳邊排斥掉買賣人的討價還價,排斥掉紡車的轟鳴,排斥掉所有吵雜,兩個半邊的“亇”虛化浮空,嵌為一處。
錚……
一個鐵畫銀鉤的“竹”字,以一種他從未見過的運筆之法,展露端倪!
賈舍村。
晌午時分,軲轆轆的車隊聲勢可怕,總算離開王家院前了。
圍在道上的村鄰們等到確實沒得看了,才交頭接耳離開:“嚇壞我了,以為王家三郎棄妻鬨出人命,要被逮起來哩。”
“我也是!誰尋思是來搬東西的?嘖嘖嘖,他家葛小娘子真爭氣啊,都和官府做起買賣了。”
“爭氣是爭氣,可我瞧著手藝真一般,全是竹圈綁成的圓籠子,誰不會紮似的。”
不論三郎棄妻,還是這樁滾燈買賣,肯定要被村人議論一段時間。誰人背後無人說,王翁祖孫都裝著沒聽到。他們站在院門口,等望不見車隊了,才心有餘悸回院。
誰能想到呢,鐵郎君倒是如約而至,可帶來的牛車隊伍裡竟夾著輛囚車!
賈舍村的人多少年都沒見過囚車了。
那囚車四周的柵欄粗的跟腿似的,彆看車老寬,但頂子不高。犯人在裡頭被枷鎖頂子卡住脖頸,站不直、蹲不下,鐵郎君說了,囚犯得這樣半蹲到縣裡。
隻有犯重罪、殺了人的,才直接押縣裡,若是輕案,臨水亭就可審了。
王翁越琢磨越後怕,幸虧昨夜虛驚一場,要真把周圍宅院都引著火災……
他嚴厲告誡道:“阿葛、虎頭,阿蓬、阿艾,都看到沒?做壞事遭報應!以後不管說話、做事,都得把心放正!哪怕窮一輩子,也不能心壞一時!都聽見沒?”
“聽見了!”
王蓬兄妹的眼睛現在還腫著,一上午緊跟在大父身邊才安心。
王翁憐惜他們,故意問:“阿蓬、阿艾真俊,誰給你倆編的辮?比虎頭的揪揪還多一個哩。”
“是從姊。”王艾好害羞,抱到王葛腿邊。
院裡終於又騰出地,恢複了敞亮。王大郎摸索著在解晾衣繩,王翁剛想替換,王葛就過去解另一邊了,還羨慕道:“阿父個頭可真高,一抬手就夠著了。不像我,踮腳都費勁。”
王大郎笑了:“你彆動了,彆再閃著,我這邊已經解開了。”
“哎!”她愉快應聲,真的不管了。
王大郎捋著繩子挪步,一小步、一小步的摸到了另一根竹竿。“對了,人家沒嫌咱那些滾燈有不好的吧?”
王翁瞧出來了,長子的雙目大概徹底看不見了。老人家嗓子不大得勁的“唉”一聲,想裝著沒事跟兒郎說話,但搖搖頭,眼更酸、喉嚨更梗。
王荇嘴巴更是難過成包子褶,早慧如他,又是跟阿父呆在一起時間最長的,比阿姊更早知道阿父的眼睛不行了。這孩子撲到大父跟前,傷心的不行,硬憋著不哭出聲。
唯王葛仍沒事人一樣,把解下來的晾衣繩盤圈,絮叨家常:“阿父放心,滾燈全拉走了,人家誇咱乾活實在哩。就是這東西實在占地方,拉了好幾大車,那幾頭牛倒是輕快了。還有,當時儘挑著青篾使,剩下一些黃篾咋整?總不能真當柴燒。”
“那可不行!”
“要不阿父試試,用這些黃篾編個筲箕?”
“能行?”
“我覺得能行。”
“王匠童都說行,那一定行。哈哈。”這是亡妻走後四年裡,王大郎第一次開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