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怡的話帶來了一陣死寂。
還是皇帝率先打破了僵局,他哈哈一樂,主動坐了下來:“朕還未用膳,咱們不若邊吃邊聊。”
皇帝發了話,其他人自然不敢有意見。
宣國夫人跟著落座,卻見蘇怡招呼著宮女,抬過來一個小小的木頭搖床,而後把繈褓放了進去。
皇帝驚奇地看著嬰孩被放下來,竟然隻是皺皺眉,而不是張開嘴哭,他當真是好奇不已,上下打量也沒看出來蘇怡到底是哪裡與眾不同,隻得感歎:“到底你是保成的血脈至親,他在你身邊也格外乖巧些。”
“全是仰仗陛下在此,保成才能安心入睡。”
蘇怡的恭維話張口就來,皇帝笑著搖頭:“你不必哄朕,保成在朕那裡,無論如何都睡不了一個囫圇覺,最後還是要送到你這裡來。你才是保成最喜歡的人。”
“保成還小,夜裡醒幾回都是有的,陛下日理萬機,哪有時間應付這些?蘇怡隻是為陛下分憂罷了。”
蘇怡低眉順眼地說著話,腳下卻輕輕踩著搖床一腳,晃動著搖床哄得小皇子安睡。
“你確實是有心,”縱然皇帝對蘇怡的態度多少有些不滿,可見她一心一意地照料小皇子,這不滿便散去了許多,“你姐姐臨終前,把保成托付給你,沒看錯人。”
這話題說得沉重,蘇怡心頭還殘留的一點餘痛又散出來。她抿唇不語。
“你跟你姐姐雖然相處還不到半年,感情卻頗深,她去時……”皇帝神思恍惚了一瞬,又憑借著懷柔施恩的本能拉了回來,關切道,“你當時哀毀過甚,吐血昏迷,朕召了太醫為你診治,現在可好些了?”
蘇怡心裡的餘痛散了些,她垂眸:“已經無礙了,多謝陛下關心。”
宣國夫人見狀,忙撈起女兒的手拍個不住:“好孩子,你真是受苦了!母親這些年都照料不到你多少,現如今你進了宮,便是吐了血母親也不知道!這叫我這做母親的如何能安心?陛下,妾身鬥膽向您討個恩典,準妾身派些得力的人手進來照料蘇怡,也好全了妾身的愛女之心……”
宣國夫人的眼淚說來就來,這番唱念做打,卻是打了蘇怡一個措手不及。
蘇怡原本以為當著皇帝的麵兒挑明了赫舍裡家族要派人監視之事,宣國夫人多少要消停一陣,卻不料她竟然還敢再提,這是擺明車馬,就是要安釘子進來?
皇帝的表情依舊在笑:“既然夫人這麼說了,倒也不是不可。”
宣國夫人臉上才露出笑意,皇帝卻又動了尊口。
“不過,朕依稀記得,皇後身邊的石綠石清都是從家裡帶來的,慈妃作為妹妹,沒道理越過姐姐,”皇帝沉吟一瞬,道,“先前不是送了個嬤嬤進來?再把石綠石清給慈妃,赫舍裡家族送了三個進來,也夠用了。”
“多謝陛下!”
皇帝蓋棺定論,宣國夫人吃癟閉嘴,蘇怡心裡暗爽,忙一口應下來,又看見小皇子在睡夢中扁了扁嘴,她忙把手從宣國夫人手裡抽出來,去輕輕拍著那小小的繈褓:“乖乖睡,不怕吵……”
這頓飯用下來,若把宣國夫人排除在外,倒也稱得上賓主儘歡。
尤其是皇帝,他重點觀察的就是蘇怡對小皇子的態度,一頓飯用下來,原本的一點兒疑心也都儘去了。
原因無他,任誰都沒可能在吃飯的時候,還能跟多長了一雙眼睛一樣,時刻不停地盯住睡著的小孩子。他稍微皺個眉扁個嘴都能第一時間關注到,立刻放下手上的事情去安撫他。
——但偏偏才十一歲的赫舍裡·蘇怡就能做到。
無怪皇後會將保成托付給她。
皇帝放心極了,對蘇怡道:“你照看保成,朕放心得很,今晚保成就留在你這裡歇息,朕明日再來看他。”
蘇怡機械地屈膝:“恭送陛下。”
宣國夫人噤聲,不敢說話,心裡卻是腹誹不已。
待送走了皇帝,孫夫人又期期艾艾過來,一來便跪在地上:“娘娘,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彆跟個孩子計較啊!”
蘇怡坐在榻上,身邊擺著兩個繈褓,她低頭逗逗醒著的那個,唇角微翹:“趙公公辦事就是利落,這才多大功夫,已經把小公子接來了,回頭可要備些好禮謝謝他才是。”
孫夫人更是懼怕不已,嘴裡隻有一連串的求饒話:“是我不識抬舉,娘娘要我喂小皇子,本是看得起我,我……”
蘇怡又笑起來,兩個酒窩深深陷進去:“是呀,就是太看得起你和你相公,才會專門把你的孩子接來,免得你受骨肉分離之苦,不能儘心侍奉保成。”
孫氏跪在地上不敢再抬頭。
蘇怡笑笑,示意宮人把孩子遞給孫氏,孫氏喜極而泣,抱著孩子親個不住,一時倒驚得孩子要哭。
孫氏忙欲解開衣領,她才一動,就聽見上方的聲音落下。
“本宮不是跟你說過,喂孩子之前,要換身衣裳麼?”蘇怡淺淺笑著,指揮宮人把呆住的孫氏扶下去,“帶孫夫人去換身衣裳,這點小事,可彆叫本宮提醒第三次了。”
孫氏被半架著往外走,嘴裡咕嚕出一串:“妾身不敢了,妾身再不敢了!”
蘇怡這一番敲打做給誰看,宣國夫人心知肚明,她又一次用全新的目光打量起自己的女兒。
等到蘇怡將小皇子安置好,屏退宮人,宣國夫人這才輕聲開口:“蘇怡,母親也是身不得以!”
“當年你一生下來,大師給你的批語又是那般凶險,除了把你送走,家裡也沒有彆的辦法,你莫要恨母親……”
蘇怡低垂眼睫,話語冰涼:“你用不著跟我說這些。”
你真正對不起的赫舍裡·蘇怡,已經徹底離開了。
宣國夫人被她語調裡的冷硬驚住,卻還試圖打溫情牌:“母親心裡其實一直念著……”
“多的話不必說了,”蘇怡冷冷打斷宣國夫人的話,黑白分明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盯住了她,“丞相大人有何示下?”
分明還隻是個十一歲的孩子,可被蘇怡的雙眼直勾勾盯著的時候,宣國夫人心底由衷生出了一絲恐懼。
宣國夫人板起臉來,強撐道:“赫舍裡家族的榮譽係於你身,你現如今這般桀驁不馴,莫非是忘了祖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