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愛重發妻,念舊情,提及故去的赫舍裡芳怡和承祜時,情緒十分激動,太皇太後也被勾動愁腸,祖孫兩人傷懷一陣,重又換了旁的話題,閒聊起來。
隻是皇帝臨走之前,太皇太後還是沒忍住,提了一句:“皇帝,而今胤礽既然封了太子,也該告訴他母後,告慰仁孝皇後的在天之靈啊。”
康熙一聽就明白了太皇太後的言下之意,他點點頭:“老祖宗說的是。”
皇帝既然做了決定,底下人運作起來就很快,等保成被康熙帶到坤寧宮時,一應祭台都已經準備好了。
祭台之前,掛著一幅人像。
這女子身穿皇後朝服,麵容端莊秀麗,看起來溫婉可親。
保成隻看了一眼,就有一種難言的酸楚從心底湧出,使得他眼眶微濕。
始終留意著保成反應的康熙心氣稍順:“你如今成了太子,也該與你皇額娘說一聲。”
保成二話不說,跪在蒲團上叩首行禮,而後他直起身子,望著畫卷上的女子,強忍哽咽說道:“皇額娘,孩兒來看望您了,孩兒想告訴您,皇阿瑪冊封兒臣為皇太子,皇阿瑪對兒臣很好,您在天上,也不用擔心兒臣……”
保成到底還是沒忍住,一股巨大的酸意湧上喉頭,堵住了他要說的話。
康熙心下也是悲哀痛楚,情不自禁伸手撫了撫保成的頭頂:“好孩子,你皇額娘聽了你話,高興呢!”
小男孩深深吸了口氣,臉上擠出一點笑容,故作輕鬆地說起話來:“嗯,皇額娘,我跟你講哦,我現在和大哥姐姐一起,在皇子所讀書,除了學典籍,還有騎射課,哥哥姐姐都對我很好,很照顧我。雖然姐姐總是跟我鬨,但是真要是有誰對我不好,她第一個就出來替我出頭。”
保成說到這些,終於不像平時一樣繃著臉故作老成,而是露出了屬於孩童特有的純粹笑容。
“至於大哥就更不用說了,他平時什麼都讓著我,有時候我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還有新來的三妹妹,她也很乖,比姐姐那隻小白貓還乖,不過有時候也挺倔的,要是真的欺負她,還會被她咬一口呢!”
康熙聽得忍俊不禁,不由問道:“你跟你皇額娘說這些做什麼?她又不認識你的妹妹,也沒見過你姐姐的貓。”
保成扭過臉來,認認真真地說:“可是我想叫皇額娘知道,我現在過得很好,她不用擔心我。”
小孩子的表情真摯到皇帝都一時失語,康熙默然片刻,摸著保成的頭頂,緩緩道:“好孩子,你先出去吧,朕想陪你皇額娘多待一會兒。”
保成被趙昌帶出去,朱紅色的大門也被合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皇帝長久地凝視著畫像中赫舍裡皇後的模樣,忽而歎了口氣:“芳兒,你真的很聰明,你選中的人,也一樣很合適。”
“朕會保護保成,你妹妹也會。”
“朕原本以為,你父母認為她會妨礙你,將她拋在雲歸觀,她對你或許心中有怨,朕那時候一直懷疑她彆有用心,即便後來……你將保成托付給她,她對你發誓,朕也不能全然相信。”
說到這裡,康熙半是自嘲半是欣慰地笑了:“隻是芳兒,你看人從來都比朕準,你看好的妹妹,的確將保成視如己出。”
“而保成這孩子,也確實把她當作母親,看得和你一般重要。今次在朕麵前,保成連純禧和端靜都誇了一遍,隻字不提你妹妹……”
“嗬,”康熙低低地笑了一聲,“這孩子啊,是怕他太親近你妹妹,反而令朕不高興。”
“真不知道是該誇他聰明呢,還是誇你太有眼光啊,芳兒……”
皇帝帶著皇太子祭奠仁孝皇後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來,整個後宮都在讚揚皇帝對先後的長情,可寧致宮內說的卻不是此事。
“民婦拜見貴妃娘娘,貴妃娘娘一切可還安好?”
蘇怡看著來人,淡淡一笑,親自上前將她扶起來:“母親快快請起。”
赫舍裡夫人看蘇怡態度軟化,順著蘇怡的動作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試探地問道:“娘娘前段時間可是因為太子的事情忙碌,這才無暇接見民婦?”
蘇怡將問題拋了回去:“母親向來聰明,自然明白女兒的意思。”
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赫舍裡夫人頓了頓,又若無其事問道:“先前娘娘就清退了些人,現如今太子地位不同,娘娘這邊人手恐怕不夠……”
“母親說得也有道理,保成沒有奶兄弟,是要給他挑兩個年紀小的玩伴,還有榮憲,也給她挑兩個年紀差不多的小丫頭送來。”
赫舍裡夫人做好了被蘇怡拒絕的準備,卻不料她竟然一口就答應下來,一時間反而怔住,愣了愣方才連聲答應:“好,好,我回去就著人仔細挑選,隻是光幾個小孩子……”
“若是按照宮規,從宮外選人進來已經是不合規矩,”蘇怡一句話截斷赫舍裡夫人試圖多塞些眼線進來的想法,見赫舍裡夫人表情不大自然,她又和緩了語氣,笑道,“更何況,以陛下對太子的重視,早就給太子安排了貼身人選,我再怎麼樣,也不好越過陛下去,您說是不是?”
赫舍裡夫人悚然,她知道蘇怡能同意選送小童進來,已經是做了讓步,便握著蘇怡的手道:“我明白,回去之後,我定會仔細挑選,絕不叫娘娘費心。是了,如何石清石綠都在這邊服侍,先前她二人不是留在皇子所,照看太子殿下的麼?”
赫舍裡夫人的眼神變了變,更急切地往前傾身,壓低聲音問:“陛下可是有什麼彆的安排?”
蘇怡抽回了自己的手,笑容淺了些:“陛下的想法,我怎會知曉?窺探聖心乃是大罪,請母親慎言。”
赫舍裡家族從來沒放棄過往寧致宮這邊塞人的想法,正如他們從來不曾掩飾過自己的野心一樣。從仁孝皇後開始,赫舍裡一脈就始終蠢蠢欲動,而今皇帝昭告天下,冊立胤礽為皇太子,更是使得赫舍裡家族的野心膨脹到了極點,連打探皇帝心意都打探到蘇怡麵前來了。
蘇怡冷淡的態度令得赫舍裡夫人有些難看,她抬起手撫了撫鬢邊絲毫未亂的發髻,強笑道:“是你三叔母之前提過一嘴,說是已經有人找你三叔打聽詹士府的官職,我這才想著來問一問你是否聽說些什麼,要是不方便說……就算了。”
“當然不方便說,母親以為這是什麼小事不成?”蘇怡麵色嚴肅,揮退了服侍的石清石綠,方才對赫舍裡夫人說道,“現如今,多少人都盯著保成這太子之位,母親若這般不謹慎,與其給彆人留下把柄攻詰保成,要不是現在就與陛下分說清明,請陛下另作打算!”
“哪裡就到了這個地步!”蘇怡說的嚴肅,赫舍裡夫人也嚇得不輕,麵青唇白地辯解道,“不過是打聽兩句話……”
蘇怡冷冷地看著赫舍裡夫人:“母親若當真覺得沒有什麼,就該在家裡老老實實的做你的夫人,而不是借此機會進宮來找我。”
“既然大家都想幫著保成,不妨敞開來說話,”蘇怡側過臉,不再看著赫舍裡夫人,周身卻透出冰寒的氣息,“若是連坦誠相待都做不到,從此以後,彆再來寧致宮找我。”
蘇怡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並且絲毫不肯讓步。
赫舍裡夫人猶豫半晌,最終還是率先服軟,她低下頭,露出討好的笑容:“你也不要太生氣了,你三叔三叔母他們就是謹慎過頭,而且他們也不知道你的本事,所以才不敢對你全盤托出……”
“既不信我,又想要我給他們辦事,”蘇怡譏誚地笑了出來,語氣輕鬆又平靜,“好大的臉。”
“行了,母親難得來一趟,不說他們,先用膳吧。”
看著如今應對家族壓力也能舉重若輕的小女兒,分明才一年多時間,蘇怡的變化就已經這麼大,赫舍裡夫人幾乎不敢相認。她猶豫再三,還是勸說道:“我也不怕跟你說實話,你父親能力有限,此生最大的本事就是生了你和你姐姐兩個,事實上,若非陛下看重老爺,根本也不會選中你姐姐入宮。”
“若是老爺還在,這赫舍裡整個家族前程自然不必擔心,隻是老爺他離世太早,現如今名義上你父親是族長,可誰不知道,當下赫舍裡家真正當權的人是你三叔索額圖?”
蘇怡停下動作,轉身看向赫舍裡夫人,麵上流露出一絲饒有興致的神色來。
赫舍裡夫人就知道自己說的話沒錯,她而今既然已經開了口,便沒什麼好再藏著掖著,乾脆一口氣全吐了個痛快:“你父親自知能力不足,也不想著和你三叔爭鋒,你三叔對你父親也還很尊重,並未因為他自己簡在帝心而驕傲自大。從前我們都盼著保成能做皇太子,可他現在當真成了皇太子了,我們反而不知道應該怎麼做了。”
赫舍裡夫人無奈地苦笑起來:“這段時間,上門來拜訪你父親的人不知有多少,若不是你三叔早有提醒,恐怕你父親都要著了道去!”
她急切地探身過來,想要抓住蘇怡的手,卻依舊被蘇怡避開:“我知道你心裡並不親近我們,可是無論如何,你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難道我這個做娘的還會害你?你父親做了多少年的官,一不留神都會踩中彆人的陷阱,你才多大,帶著太子在這宮裡,難道就能安然無恙?”
“我知道你三叔是想借助保成的勢頭,可是,我和你父親何嘗不希望,借你三叔的本事給你和太子多上一個護身符呢!”
眼前的中年婦女情緒激蕩,連眼中都有淚花打轉,蘇怡知道她所言不假,但內心卻絲毫沒有波瀾,她平靜地搖了搖頭:“若是母親和父親當真想要家族平安下去,就應當一切如前,隻把保成當做是普通孩子看待。”
赫舍裡夫人的表情瞬間僵住,她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配合著她眼裡未乾的眼淚,看起來竟然有些可笑。
蘇怡便順理成章地笑出了聲,兩個小酒窩跳出來,明明是一笑就增添幾分可愛之色的臉,卻讓赫舍裡夫人有些不寒而栗。
隻一眼蘇怡就知道赫舍裡一脈已經是鐵了心要借著皇太子這招牌,好好穩住在朝野的地位。
他們這般野心,卻會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