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陛下最近相比也在思慮,賞賜什麼給博西勒吧?”蘇怡低著頭,並沒有看任何人,隻是在表達自己的想法,“您既然給了他兵馬,又給了他糧草,不若連這一筆金銀也一並給了博西勒。一來,不必戶部另外撥款,二來,陛下若是直接收下大將軍送來的禮物,恐怕大將軍人在遠方,心內仍舊惴惴不安呢。”
皇帝聽得淡笑一聲,語氣莫測:“照你這麼說,你這是光明正大,幫著博西勒聯合圖海了?”
蘇怡這才抬起臉來,她搖搖頭,誠懇道:“陛下所言差異,蘇怡隻是想為陛下解憂罷了。大將軍如今三番四次寫信回京,也不止找了我一個,試圖讓陛下恩準他班師回朝,陛下想必煩不勝煩。但若一直置之不理,大將軍此人小心謹慎,心思縝密,難免不亂想,這樣一來,恐怕有損陛下與大將軍的君臣情誼。而博西勒幾年前就作為前鋒跟著大將軍出麵征討吳三桂,他與大將軍本就有舊情,若是陛下將大將軍送來的金銀轉贈博西勒,博西勒不僅可以用它加速收服格卡爾部,也能讓大將軍安心。”
“蘇怡與陛下說實話,”蘇怡目光清澈淡然,說道,“這筆錢財,就算是蘇怡收下了,大將軍心中也未必能有多心安,可是博西勒收了,他心裡就要安心多了。”
“圖海當然會覺得安心……博西勒就算成了格卡爾部的新汗王,也不算多了不得的人物,”皇帝盯著蘇怡的臉,忽而笑了,“他隻有娶了你做可敦,才能成為真正了不得的人物。”
“你身後本就有赫舍裡家族,再加上一個草原王做支持還不夠,還要拉上圖海麼?”
皇帝的聲音驟然發冷,拔高聲線怒喝一句:“你現在就為保成拉幫結派,是嫌自己的命長麼!”
皇帝暴怒,蘇怡卻不覺得奇怪,她冷靜地半屈膝蓋行禮,聲音輕緩:“蘇怡隻是儘力做到當初給姐姐的承諾罷了。”
果然,一提起逝去的赫舍裡皇後,皇帝的情緒也逐漸平穩下來,他冷冷看著蘇怡,目光變幻不定。
“大將軍手握重兵長年在外,陛下對他有所忌憚也是常理,大將軍自己心知肚明,他若是回了京城,難免成為胤祉的助力,到時候陛下也不好處置,隻好先將他隔絕在京城之外。可是時間長了,大將軍若是胡思亂想,約束不好部下,恐怕也是給陛下添亂,而我若是讓博西勒出麵與大將軍結盟,這可比我照顧胤祉這幾年的情分要牢靠的多,畢竟,他二人都手握兵權,自然能放心不少。”
“陛下原本就立了保成做太子,若是一直穩穩當當走下去,我現在為保成找的盟友,將來同樣是拱衛江山的良將,陛下又有什麼好擔憂的?至於拉幫結派,自從陛下冊封保成為太子以來,這太子一脈早就成型了,我赫舍裡家族是最忠實的擁躉,而馬佳一族,因為胤祉和榮憲的原因,天然就和太子更加親近。陛下若是因此怪責,蘇怡也無法辯解。”
皇帝看著狀似恭順、實則全然不退讓的蘇怡,眼神變了幾變,終於還是笑起來,他親自上前一步,伸手虛扶了一下蘇怡:“好,你起來吧。”
蘇怡行禮:“多謝陛下。”
兩人一輪交鋒過後,剩下的全是虛假的客氣,皇帝笑眯眯說道:“你也算是為朕解決一個難題了,隻是博西勒就一定會聽你的嗎?朕從前怎麼不知道,你和博西勒關係如此密切啊?”
“從前大將軍遇到糧草上的問題,陛下出麵解決了,但可能因為我居中傳話,博西勒便將此事記在了我身上,對我多有感激之意,”蘇怡解釋了一句,講話題岔開道:“此事對他也是有益無害,相信他自己能作出判斷。”
皇帝打量著蘇怡,但見年輕女子臉上早已經沒有了之前的稚嫩,而是露出了從前從未見過的鋒芒,他忍不住感慨道:“朕原先怎麼不知道,你竟然有如此魄力,這些年來,倒是委屈你一直留在宮裡照顧保成他們了。”
提到保成,蘇怡眼裡才算終於有了點兒真正的笑意:“照顧保成,本來就是我答應姐姐的,至於榮憲胤祉他們,這幾年,我和他們相處也很開心,我希望陛下恩準,之後始終允許我與榮憲保清他們通信。”
太皇太後開口笑道:“這有什麼?哀家恩準了!胤祉和榮憲最是喜歡你,你要是嫁出去,連個音信都沒有,他們倆肯定受不了!話是你說的,你記得到時候多多寫信回來才是!”
蘇怡也笑著答應:“蘇怡一定照做!”
太皇太後三言兩語把話拉回到家常話題,好像之前出現的種種矛盾,隱隱約約的交鋒都沒存在過一樣。
她們幾個說了幾句話,太皇太後麵露倦色,招呼蘇麻喇姑:“蘇麻,哀家倦了,你替哀家送送赫舍裡。”
蘇麻喇姑含笑答應下來,走到蘇怡身邊,和蘇怡一道走了出去。
兩人來到外麵,看見幾個孩子們還在供電外麵宮殿外麵追逐打鬨,一陣清風吹過,蘇怡臉上的麵具都好像被吹走了一樣,露出來清淺溫和的笑容,她的目光始終都追逐著孩子們的方向,眼神中飽含愛意。
蘇麻喇姑將蘇怡的表情儘收眼底,忽而問道:“娘娘果真舍得麼?”
“舍不得又怎麼樣?”蘇怡的目光沒有變化,她反問了一句,“舍不得我就能留下來嗎?”
蘇麻喇姑試圖說服蘇怡:“您要是真的想要留在來,也不是不可以……”
“不必了,與其留下來什麼都不能做,倒不如跳出去,走另外一條路。”
這句話帶著罕見的銳利鋒芒,蘇麻喇姑不由得抬頭看了一眼,隻見年輕女子側臉線條越發清朗,看起來更加一往無前,她默然片刻,還是沒忍住問:“何至於此呢?畢竟是至親骨肉,陛下自然有他的打算……”
“我不可能用保成的將來去賭陛下的關愛,”蘇怡的目光從保成身上收回來,在看向蘇麻喇姑的瞬間,溫柔底色全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意,她唇邊也掛起了冷笑,“陛下不止一個兒子,就算改變主意,也還有的選,隻是保成卻沒有輸的資格。”
蘇怡的冷淡目光投過來,就算是蘇麻喇姑也被看得心口一窒,好在蘇怡很快就重新轉開目光,她望著場中間被榮憲和胤祉拉著不放的保成,臉上神情重新柔和下來。
“我做這些,就是為了給他更多能自己選擇的機會。我能做的不多,但我會儘全力。”
慈寧宮。
太皇太後被皇帝攙扶著在院落裡慢慢踱步,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風吹過,一朵茉莉花悠悠飄落下來,跌落在皇帝麵前。
皇帝繼續向前,一腳將純白的茉莉花碾進了泥土裡。
太皇太後側過臉,在月色之下打量著皇帝的臉色,看他下頜骨都緊繃著,忍不住就歎了口氣,拍拍皇帝的手背,道:“你也不必生氣,畢竟赫舍裡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保成。”
“她並非保成親母,能為保成籌謀至此,”太皇太後臉上也浮出感慨之色,“就連哀家都佩服她。”
“難道朕不是保成的親生父親麼?”皇帝終於沒忍住,壓著怒火反問一句,“她赫舍裡蘇怡樁樁件件都防備著朕,好像她是保成的親娘,朕是個外人一樣!她這麼多年照顧了保成,難道朕就沒有把保成接在身邊照料麼?她這麼心急火燎把博西勒和圖海聯合起來,不就是想著,用他們手上的兵權能夠威脅到朕,到時候她即算不在京城,也能憑自己的本事護著保成?”
皇帝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忍不住有些氣悶,問太皇太後:“難道朕看起來就那麼不喜歡保成?朕看起來將來就一定會對保成不好,以至於赫舍裡蘇怡現在就要聯合其他人,來給朕一個威懾?”
太皇太後看著皇帝,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都多大的人了,怎麼還跟個孩子一樣?”
“行了,哀家知道你心疼保成,赫舍裡不也是一樣心疼保成嗎?”太皇太後好笑地拍拍氣得不行的皇帝,“我問你,你先前難道就不擔心她對保成不好?”
皇帝一愣:“最開始,她照顧保清那一次,朕雖是慶幸她把保清帶回來了,但也擔心她跟保清關係更好,反而忽視了保成……”
太皇太後笑道:“你看,這不還是一樣?你會覺得赫舍裡不能全心全意照顧保成,人家赫舍裡都要嫁出去了,你又有那麼幾個兒子,她擔心你不能像之前一樣對保成好,不也是人之常情麼?”
“反正朕對保成那是掏心掏肺,朕……”
太皇太後按住了委屈巴巴的皇帝,笑道:“這些誰不知道?你道圖海憑什麼願意跟赫舍裡往來?當真全是為了胤祉說句難聽的,你後宮哪個妃子不能照顧胤祉,還不是看在太子的麵子上?你對太子的疼寵,是個人都知道,不然現在索額圖也不會如此風光,不是嗎?”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都是為的保成,那還有什麼好爭的?赫舍裡如今既然要嫁出去了,你不妨就先讓一讓她,博西勒那邊是不是又來信了,他才回去沒多久吧?哀家聽說,那大王子可沒少給他使絆子啊……這樣一來,是不是影響你的計劃?”
數日之後。
“二王子來信了!”石清從外麵走進來,手上拿著一封信件,麵上滿是笑容,“肯定是好消息,您快看看吧!”
“有什麼好看的,肯定又是些無聊的話,”榮憲在蘇怡身邊,第一時間就撅起嘴,她對要搶走她小額娘的博西勒可沒有好感,找到機會就踩一腳,“路上的見聞有什麼好說的?您到時候不也得走這麼一遭嗎?”
“當然有得說啊,我要是提前知道了哪裡的路不好,就可以避開……”蘇怡一邊回答著榮憲,一邊拆開信件,快速瀏覽了一遍,她臉上的表情也現貨起來,甚至還揚了一下眉。
這個表情上的變化立刻就被榮憲發現,榮憲湊過來問:“寫什麼了,小額娘您這麼高興?”
“確實是好消息,”蘇怡將信件展開,遞給伸著脖子的榮憲,“你看吧。”
榮憲趕忙湊過來看,看了一通後,她也忍不住驚呼出聲:“大王子病逝了?那豈不是,那豈不是小師父很快就能繼任汗王,您馬上就要嫁過去了?”
榮憲的出這麼一個結論,立刻就眼淚汪汪起來,她抱住蘇怡,“哇”地一聲哭出來:“我不想要您走!我舍不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