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憲會如此堅持,完全出乎蘇怡的意料,她原本該覺得生氣,可看著少女認真的眼神,蘇怡的情緒也慢慢平靜下來,她緩緩說道:“好,隻要你能說服我,我不會反對。”
榮憲始終留意著蘇怡的反應,見狀才鬆弛些許,臉上露出燦爛笑容:“小額娘,你就聽我說嘛,我這是經過了好一番深思熟慮才做的決定。咱們愛新覺羅立國以來,所有的公主都是要嫁到蒙古來的,大姐姐說起來是皇阿瑪的長女,真正論起來,我才是皇長女。皇阿瑪鑰匙為我破了這個例,難道所有的公主都不嫁到蒙古來了?難道以後都隻讓親王的格格嫁去撫蒙?”
榮憲心平氣和地望著蘇怡,幾乎是用哄孩子一般的語氣和她講道理:“這是不可能的,小額娘。”
“不對,可能的,”看著這麼懂事卻又認命的榮憲,蘇怡的心裡禁不住一陣陣發疼,“你是我一手養大的,我把你從那麼一丁點大養成了大姑娘,不是為了讓你來蒙古吃苦的!”
蘇怡說著就動了怒:“我格卡爾部在你身後全力支持你,還有黃金商道和海上商道的財力支持,憑什麼要把你嫁去蒙古?你皇阿瑪還有彆的女兒,要嫁哪一個,都輪不到你!”
榮憲哭笑不得,乾脆雙手按住了蘇怡的肩頭:“小額娘,您怎麼還跟個小孩子一樣,耍起脾氣來了?”
“我知道,您是為我好,可是您也聽我說完啊!”
蘇怡後知後覺地發現,榮憲的雙手如今也像個大人一樣,沉穩,有力,她沉默了。
見此,榮憲方才慢慢鬆手:“是啊,我知道您會用格卡爾部的力量來支持我,誰不知道我是您最寵愛的女兒,誰娶了我誰就有了數不儘的財富,這是多好的一樁買賣,我在這草原上,不同於其他公主,這所有的青年才俊,那都是擺出來被我挑的!”
榮憲一邊說,一邊還驕矜地微微抬頭,臉上滿是得意之色:“我能挑選這草原上的所有人,難道還不自在嗎?這還不算,等我嫁過來之後,就能跟您一樣,迅速執掌部落大權,難道不比在京城裡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公主痛快得多?”
這句話說出來就有點意思了,蘇怡挑眉:“這是你的真心話?”
榮憲雙手猛地一拍,發出一聲脆響,她的回答更加乾脆:“真得不能再真了!我考慮過了,如果您強行讓我留在京城,皇阿瑪反而為了我能一世安穩地住在京城,承歡膝下,隻會給我選一個平庸的駙馬,我能榮華富貴地過一生。”
“可是那樣多沒意思!”少女臉上的神色熱情而燦爛,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她聲音清脆,一串話語就從唇中吐了出來,“我想做最有權利的公主,我之前是紫禁城裡最有權利的公主,現在出了宮,隻有蒙古能給我這樣的權利!”
“小額娘,您會幫我的,對吧?”
望著少女閃閃發亮的眼睛,蘇怡緩緩露出笑容:“當然。”
母女兩人深夜促膝長談,彼此都知道了對方的選擇,在榮憲的明確目標之下,蘇怡借著幫純禧挑選駙馬的機會,好好地把這些適婚青年挑揀一番。
榮憲也跟在旁邊一起看。
“這個不行,年紀大了,這個也不行,家裡還有妻妾!這個更不行,連孩子都有了!”蘇怡一邊挑選,一邊把不合格的名冊往旁邊一堆。
皇帝和博西勒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堆名冊被高高摞起來的盛況,皇帝忍不住就問:“這是做什麼呢?”
“皇阿瑪!”榮憲抬起臉來,笑容燦爛,伸手指了指那一堆名冊,脆聲回答,“小額娘在幫著大姐姐選駙馬呢!”
胤祉在旁邊比劃一下,悄咪咪補充:“我看是拿篩子篩人呢!皇阿瑪,您看看,這些都是被篩掉的,不合格的人!”
皇帝一眼就看到堆得快有半人高的名冊,又看看桌麵上不過一拳高的另外一小疊名冊,沒忍住笑起來:“找這麼個篩選的法子,恐怕選不出來純禧的駙馬咯!”
“那也未必!”榮憲拿起那一疊名冊就朝皇帝跑過來,興致勃勃地獻寶,“您看,這都是還不錯的人選!”
皇帝將信將疑接過來,大略看了幾本,心裡的懷疑完全打消:“總算你不是一心隻想著你小額娘,這話說的也不錯,這些人無論家世人品,還是個人本事,都是上上之選。可敦辛苦了。”
蘇怡笑著屈膝:“不敢當。”
皇帝看著邊上笑得燦爛的榮憲,忍不住打趣她:“給你大姐姐選駙馬,你這麼上心做什麼?難不成,也想嫁人了?”
“對!”哪知道榮憲大大方方答應下來,笑容依舊燦爛無匹,“皇阿瑪,我這也是在給自己挑選駙馬呢!”
是夜。
胤祉已經第八次站起來往帳篷外溜達了一圈,他來回踱步,坐立不安,可看著在那裡安然自若的榮榮憲,胤祉就氣不打一處來:“你怎麼能跟沒事人一樣?我的親姐姐啊,你就是真的想給自己挑駙馬,告訴了小額娘,難道小額娘還不會幫你留意?可現在你這麼口出狂言,皇阿瑪惱了你不說,恐怕小額娘才是最遭殃的!”
榮憲不同於著急上火的胤祉,她搖搖頭,臉上掛著無所謂的笑容:“皇阿瑪沒辦法讓小額娘遭殃了,你還當小額娘跟在宮裡一樣,要仰仗皇阿瑪的臉色過日子嗎?”
胤祉被問得一呆:“難道不是嗎?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是在塞外,那也是皇阿瑪的地盤啊!”
“是皇阿瑪的地盤不錯,”榮憲伸手去試蠟燭上火苗的溫度,被燙得猛地一縮手,“可是小額娘也不用事事都聽皇阿瑪的了,小額娘畢竟有格卡爾部呢!”
胤祉盯著齜牙咧嘴給自己的手吹涼氣的榮憲,怎麼也不能把現在的她和剛才說出那番話的榮憲聯係到一起,胤祉呆呆得看著榮憲,問道:“可是,可是這,這……”
榮憲忽然站起來,用力拍了拍胤祉的肩膀,一臉同情:“想不通就彆想了,反正以你的腦袋啊,想不通也是正常的。”
胤祉頓時怒了,一把拍開榮憲的手:“你又罵我笨!”
兩姐弟正在鬨騰呢,蘇怡從外麵進來,她放下手中提著的玉兔燈籠,對兩人笑道:“怎麼,你皇阿瑪叫你在這裡反省,你反倒還跟胤祉鬨起來了?”
榮憲第一個衝過來替蘇怡提著燈籠,聞言就討好地笑道:“小額娘最疼我了,小額娘肯定不會跟皇阿瑪告我的狀,是不是啊小額娘?”
蘇怡沒忍住伸手在榮憲額頭上點了一下:“你真是吃定我了!”
榮憲笑嘻嘻地也不躲,又追問一句:“那小額娘,皇阿瑪最後有沒有答應讓我自己選駙馬啊?”
蘇怡沒有回答,榮憲臉上十拿九穩的笑容頓時淺了不少,她有些慌了,放下燈籠,雙手抓住蘇怡的手臂晃起來:“您就快告訴我吧,您彆賣關子了!”
蘇怡臉色微沉,算不上好看,有些猶豫地開口:“你皇阿瑪不肯答應……”
榮憲臉上的笑容完全垮了,她有些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皇阿瑪怎麼會不答應我呢,皇阿瑪明明最疼我了……”
“知道朕疼你,你還這麼讓朕生氣!”皇帝的聲音也響起來,原來他就躲在外麵看榮憲的反應,這會兒對榮憲笑道,“朕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怎麼,現在知道怕了?”
榮憲看看皇帝,再看看含笑的蘇怡,恍然大悟,往後退了一步,一臉警覺:“好啊,皇阿瑪,您和小額娘串通好了,就是來嚇我的!”
“你瞧瞧,你瞧瞧,這孩子,”皇帝連連搖頭,“算了算了,這樣的刁蠻公主,就算是朕都招架不住咯,還是早點兒嫁出去,禍害彆人家吧!”
皇帝這是徹底鬆口,榮憲臉上綻放笑容,嘴上還不肯服軟,撅著嘴哼道:“皇阿瑪,你又笑話我!”
皇帝任由榮憲膩歪了一會兒,方才噙著淡淡笑意道:“這次可是你自己來跟朕求的,將來若是反悔,朕可不會答應。”
“我才不會反悔呢!”少年人的話總是那麼燦爛飛揚,永遠帶著奪目的光彩。
二十九年秋,皇帝將大公主純禧冊封為和碩純禧公主,置辦厚禮,將和碩純禧公主下嫁科爾沁部台吉博爾濟吉特氏般迪,般迪的爺爺乃是科爾沁郡王的兄弟,這樁婚事也是一樁佳話,草原上迎來了盛大的喜事。
同年,皇長子胤禔跟隨出征噶爾丹,屢立戰功,皇帝大喜之下,親自給皇長子賞賜兩名大家閨秀作為側室,為他開枝散葉。
三十年,皇帝冊封二公主榮憲為固倫榮憲公主,封號顯赫,一時間風頭無兩。緊接著,為公主擇定巴林部博爾濟吉特氏郡王次子□□袞為駙馬,公主成婚之時,京城中陪嫁無數,甚至還有公主的幾個兄弟親自前來送嫁,端的是聲勢驚人。
及至草原,公主的婚嫁隊伍忽然停下來不走了!這還不算,各個部落都派人出來參加婚禮,卻被提前邀請到了格卡爾部。
格卡爾部的可敦赫舍裡蘇怡放話出來,這榮憲公主乃是她的女兒,從宮中出嫁之後,格卡爾部就是公主的娘家,公主要從格卡爾部出嫁。因此,駙馬需要親自帶人來格卡爾部,過五關斬六將地迎娶公主。
駙馬也是好脾氣的,知道格卡爾部的可敦不好惹,果真就聽話的帶人前來迎接公主,隻是他原本預想的關卡和見到的關卡不太一樣。
麵前的少年人隻伸出來一隻秀氣的手,就能將人高馬大的駙馬攔住。
十四歲的胤禛如今看起來也很有點威嚴在身上,他對□□袞笑道:“姐夫不知道,要娶走我姐姐,先要過我這一關。”
□□袞看了一眼胤禛手上的那碗酒,二話沒說,接過來就豪氣地一口悶了,他把碗翻過來給胤禛看,咧嘴一笑:“這樣的酒,我還可以再喝十碗!”
聽了□□袞狂妄的話,胤禛不僅不生氣,反而笑了起來:“好啊,希望駙馬說到做到。”說完,攔著他不讓□□袞順利過來的少年讓開身子,露出了身後堆成一座小山的酒壇子。少年看起來和和氣氣,實際上說話卻一點兒漏洞都沒有,他微微一笑:“隻要喝完這些酒,我這一關,駙馬就算過了。”
□□袞瞬間傻了眼,他咬牙一碗碗的烈酒灌下去,灌到第二壇的時候,□□袞已經滿臉通紅,他的隨從上前一步,對胤禛急切道:“四殿下,駙馬畢竟要去迎娶公主,若是喝醉了,恐怕耽誤吉時……”
“不耽誤,這就是咱們自己家裡,駙馬若是喝醉了,就留下來歇一晚上,第二天再來闖關,什麼時候過了我們兄弟這幾關,什麼時候再把我姐姐娶走。”胤禛笑眯眯地回話,半點兒不肯退讓。
□□袞知道這一關不能善了,乾脆對胤禛道:“四殿下也隻是想考一考我,並不是真的想讓我爛醉如泥,參加不了婚禮對吧?”
胤禛沒有反駁,沒想到這個看起來不太聰明的姐夫居然這麼快反應了過來。見狀,□□袞知道自己的猜測沒有錯,便笑道:“這麼多酒,我就是醉成爛泥都是喝不完的,四殿下應當準許,讓我的隨從也來喝喝酒,沾沾公主大婚的喜氣吧?”
胤禛點頭:“是,你的隨從,自然也要多說幾句祝酒詞。”
□□袞大笑一聲:“兒郎們,聽見了嗎,要說祝酒詞呢!”
有了隨從們的幫助,酒壇子就消滅得快極了,他們趕時間,無論會不會喝酒,每個人都是抓起酒壇子就往嘴裡灌,酒量不好的隨從當場就倒了三分之一。
好容易喝到最後一罐,□□袞猛地將那空壇子砸在地上,興奮地問胤禛:“全部都喝完了,現在我可以過去了吧?”
胤禛伸出手往後一比:“當然,不過我提醒你一句,我這裡是最簡單的一關,其他關卡,可不好過呢!”
□□袞騎在馬上,身上的婚服耀眼奪目,一如他此刻的笑臉:“才不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難道我還會怕嗎?”
很快,□□袞就知道這一關是什麼了。
長身玉立的圓臉少年騎在馬上,手持一張大弓對準了□□袞。
胤祉的小圓臉上一點兒平日裡的輕鬆笑意都沒有,反而全是冷冰冰的煩躁,他在弓弦後眯著眼睛看□□袞,覺得他那一身紅衣實在是又顯眼又招人煩,忍不住低聲念了一句:“真醜!”
□□袞騎馬過來,耳邊滿是風聲,聽不清胤祉的話,就開口問道:“你說什麼?”
胤祉微微一抬下巴,猛地伸手收回大弓,將它調轉了方向,側著垂在馬腹邊緣:“我說,我們比一場,前麵有幾個靶子,我們一人十支箭,你射中的靶子比我多,才算過了我這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