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聽到陸瑤的話,特蕾莎修女的眼裡含著淚,她沒有立即應是,但是也沒有拒絕。
陸瑤看得出,她眼裡的掙紮更重了。
那畢竟是她過去幾十年始終信奉的東西,世界觀驟然碎裂,對一個人的打擊實在太大了。
而特蕾莎修女要麵對的不僅僅是她所知的《神的言》不完整被篡改,一個更殘酷的事實還在後麵等待著她——
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但是那些在底層教習人民的教會成員的確是在愚弄很大一部分人民,這已經不止是個人問題了,這是群體性行為。
特蕾莎修女是一個善良的人,也是一位虔誠的教徒。
過去這二者對她而言是相合的,善良即虔誠,虔誠即善良。
但是當她得知,她過去所敬服的教士們對她、對人民撒了謊,善良和虔誠就再也無法重合了。
特蕾莎修女飽受信仰和良心的煎熬。
當陸瑤提出願意為她揭開更多真相時,這個可憐的人,第一反應是退縮和驚嚇。
但是她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那可笑的逃避意味著什麼,她羞愧地低下頭,深吸一口氣,這一刻,對真相和正義的追尋超過了對權威的畏懼和信仰,她鼓起勇氣道:“如果可以的話,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神的言》是一本厚厚的宗教書籍,陸瑤當初從老霍頓公爵的藏書裡找到了它,並帶著打量敵人的心態了它。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神的言》原文裡絕大多數內容都是充滿著先進和文明思想的言論。
比如宣揚人們要勤勞、誠懇、友愛、互助;比如號召人們講究衛生,尊重自然。
裡麵充斥著神明麵前人人平等的思想,宣揚人人都通過善行可以獲得光明的未來,好人死後會進入神明的世界享福,壞人死後則受到懲罰等等,總體上對社會安定和文明和諧是起到進步作用的,相對於此時的社會文明情況,它可以算是一本十分先進的書籍。
然而在現實生活中,在高級教職人員對宗教書籍傳播權和解釋權的壟斷下,再加上宗教勢力和統治階級的利益聯合,《神的言》原書中很多思想先進的原句被不斷刪減篡改,最後成為了一本帶著濃厚階級思想的愚民書。
像是什麼“人人平等”“子女都能繼承家產”“隻要做好事就能死後享福”之類的影響教廷收割百姓、影響封建貴族統治的語句統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教職人員們不斷鼓吹的“死後想享福就必須向教廷多多地交錢”、“不交錢死後就永世受苦”、“聽話乾活才是好農民”、“貴族天生高人一等”之類的言論。
因為《神的言》隻能用複雜深奧的拉丁語書寫,不是高級教職人員或者十分有錢的大貴族根本看不懂;而能夠看懂拉丁語的人又完全是當前版本的《神的言》的受益者,根本不可能去破壞自己的利益,所以底層那些普通人和普通的教職人員根本不可能去觸摸到《神的言》的原本意思。
當陸瑤讀完《神的言》原本,心裡就隱隱有一道在此地改天換地的宏圖預備展開,隻是一直沒有找到機會也一直沒有時間。
直到現在,霍格思郡的統治權已經被她牢牢抓到了手裡,瓷器事業初期的布置已經建設完畢,秋收和秋播的事也布置完了,接下來她有一整個冬季的時間來等待成果。
這個冬天不用來發育一點思想層麵的東西太可惜了。
陸瑤打開老霍頓公爵精心抄錄到灰黃草禮紙上的《神的言》原版,為特蕾莎修女讀了起來。
每次,她都先讀一遍拉丁文版,然後再讀一遍翻譯版。
隻讀了十分之一,特蕾莎修女已經淚流滿麵。
“請……請容許我暫時離開一下,太失禮了。”特蕾莎修女掩麵走出了書房。
過了一會兒,奧斯維德神父進來回話,隨口問起特蕾莎修女的事:“她怎麼了?”
“沒事。”陸瑤笑笑,轉開了話題。
等到奧斯維德神父的事情交代完了,她才隨口道:“神父有時間替我教教特蕾莎修女拉丁語麼?”
奧斯維德神父沒有問為什麼,隻低聲應下了。
陸瑤沒有再替特蕾莎修女讀《神的言》,在問過特蕾莎修女的意願後,接下來這個冬天,特蕾莎修女都在和奧斯維德神父學習拉丁語。
陸瑤試探著問過凱茜修女,對方以要照顧霍頓夫人為由拒絕了。
想到在老霍頓公爵去世後變得更加鬱鬱寡歡的霍頓夫人,陸瑤歎了口氣,沒再強求凱茜修女——霍頓夫人的確需要照顧。
等到緊張的秋播在霍格思堡的管事們的教導和監督完成了,霍格思郡的天氣就開始轉冷了。
此時陸瑤已經讓人從霍格思堡的沼氣池裡鏟過兩回發酵好的肥料了。
從霍格思堡的沼氣池裡鏟出的肥料被直接運到了那些今年開始休耕的田地裡,來乾活的雇農們被要求將這些肥料均勻地撒在土壤裡。
聽說霍頓公爵打算明年開春繼續在這些施了所謂“肥料”的休耕田裡種東西,雇農們一邊乾活,一邊替霍頓公爵歎息,甚至有因為時令官設立對霍頓家十分感激的農民主動勸管事,希望管事回去勸勸霍頓公爵——休耕製是大家花了這麼多年才摸索出來的提高產量的辦法,如果不休耕,地裡的肥力跟不上,種下去的種子就全浪費了,到時候吃虧的還是霍頓公爵自己。
要是沒有今年時令官的事,霍頓公爵愛怎麼吃虧怎麼吃虧,但是霍頓公爵設立時令官,是惠及全郡百姓的大好事,但凡是心裡有點數的農民們都惦記著霍頓公爵的好,不忍心看著霍頓公爵這麼糟蹋自家的地。
陸瑤還真收到克勞德的報告,說下麵有管事向他提意見,真心實意地建議他讓陸瑤收回明年在本該休耕的田裡種東西的決定,以防入不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