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二更)(1 / 2)

八月,隸屬霍家的大小田莊,全都收曬今年產的稻子完畢,順利入倉。

一擔擔金黃色穀子入倉,在垂髫小兒歡歌笑語中,雨落下來了。

霍家莊西山外一裡的一處山穀裡,一大群流民冒雨在趕路。

有人跟在同伴身後,走著走著,就忽然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

沒有人去扶,也沒有人去撿屍,天太熱了,屍體爛的很快,如果這時候吃人,很容易爆發疫病,首領已經不準吃人了。

所有人都麻木地往前,餓極了就扯一把沿途的樹葉,但是胃裡沒有油水,酸澀的葉子進肚子裡,引來一陣陣反胃,但是他們麵不改色地將嘔出的東西和剩下的葉子一起嚼了,咽下去。

有一個頭大腳細的孩子扒在母親的胸.前,一次次去含已經空蕩蕩,什麼都吸不出的母乳,餓極了,一口咬破了母親的皮膚。

他的母親是一個比孩子還要瘦的女人,有一副很大的骨架,**的頭發下,是一雙麻木渾濁的眼睛,當有人走著走著無意中將手碰到她身前的孩子時,她的眼裡就會爆發可怕的凶光,哪怕是山裡餓了三個月的野狼,也不會比這更凶惡了。

她的指甲也留得很長,甲麵厚又利,這成為她在生死搏殺裡的一項利器。

女人被孩子咬得出了血,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孩子終於咬出了血,那熟悉的腥味讓他興奮起來,使勁將它吸進貪婪不知滿足的胃裡。

可是,連血也吸不出來了。

孩子漸漸沒有了力氣,頭伏在母親的胸.前,細弱的脖子像是再也不堪承受那麼大一個腦袋,軟軟地下垂。

女人使勁抱著孩子,麻木、沉悶地往前走著。

往前去,前麵有吃的。

這個念頭一直轉圜在她腦袋裡,也轉圜在這支隊伍每一個南下的流民腦子裡,但是等到了南邊,仍然是餓。

他們有時候逼近一個莊子,莊子裡守衛薄弱,他們便像水蛭一樣圍上去吸食,他們沒有鍋,也沒有火,餓極了的人抓起生米就往喉嚨裡塞,隻有少部分人還記得要往衣襟裡兜糧食,首領等所有人都發泄完自己狂躁的欲.望,指揮他們用車用麻袋用獨輪,用儘一切手段,將能拖的糧食都拖上,然後留下滿莊的死人走上下一段路程。

因為那不是他們的家園,被搶占的莊子無法成為他們的歸宿。

官兵和附近的豪族武丁很快會來,他們隻能努力趕在被圍殺之前逃走。

走了又停停了又走,他們機械地搶劫,機械地殺人,機械地被追殺,又機械地奔赴下一段旅程。

能活下來的人都是被命運關愛的人,因為他們沒有死在圍殺中,沒有死在彆的流民隊伍衝擊中,更沒有死在同伴的嘴裡。

已經過了淮水,卻仍不是路的儘頭。

他們找不到儘頭,首領已經換了不知道多少,最初領路的人早就連骨頭都不見了,他們仍然在走,是因為所有人都隻記得,往南走,南邊有活路。

這群人繞過了一座山穀,在視野變得開闊時,他們終於迎來了一場末日。

南帝八月四日,汝南郡白安縣三裡外,霍家田莊的一個部曲半躺在瞭望塔上,嘴裡嚼著一根狗尾草,當他的目光忽然朝西邊一望時,他驚恐地發現,一片黑色的雲正在朝這裡緩緩移動。

“流——有流民!流民來了!”

他淒厲的聲音響徹在田莊上空,震耳欲聾的敲鑼聲驚醒了莊上所有人。

所有莊上部曲皆拿著武器衝出來,田莊管事一邊暗暗抽氣,一邊沉穩下令:“弓手上箭堡,其餘人到牆外防守,所有流民,隻要往田莊方向走,一律格殺勿論。”

這當然是一場一麵倒的屠殺。

有的流民倒下了,也有人仍然在冒死往前走。

那名母親就是冒死往前走的人員之一。

她將綁在身前的孩子轉到身後去,拿著一塊在林子裡撿的石頭,擋在自己的喉嚨前,堅定地往前走。

她身邊不斷有流民驚恐地逃散開,但是她仍然在向前。

和她一樣的人不在少數。

經曆流民衝擊田莊的經驗多了,就知道,隻要流民悍不畏死,全都一口氣往前衝,那麼箭射的再快,也殺不完那麼多的人;相反,如果跑的人太多,那麼敵我雙方的力量就會反轉,等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射殺流民的速度超過了人靠近的速度,最後所有人都會一哄而散。

這是一場比拚人命消耗的拉鋸戰。

流民從六百減少到五百,四百五,四百,身邊和前麵的人持續倒下,人員在繼續降低,終於,女人像是感受到了什麼,忽然把身後的人往前一拽,自己飛快地跨過一具屍體,朝著後麵的山林逃去。

流民大潰散開始了。

後麵的田莊打開院門,舉著鋤頭拿著鐮刀背著箭的健壯部曲們一湧而出,氣勢洶洶。

屁.股後麵有箭矢飛來,流民們愈發跑得快。

等過了山穀,流民後麵忽然傳來呼喊:“女人可以留下,小孩可以留下。”

奔跑的流民隊伍一頓,好些人都停了下來,也有的人聽完之後反而逃的更快了,裡麵不乏女人,也不乏不滿十五的孩子。

在外逃亡的日子久了,人不僅不敢相信自己,也不敢相信彆人,越是聽著好處多多的話,越讓人害怕。

但是總有疲憊的人,也總有心懷期望的人。

人活到絕境,最後一絲支持人繼續走下去的東西不是食物也不是水源,而是希望。

那個帶孩子的母親一開始不敢停,繼續跟著隊伍往前走,可是她的腳步變慢了。

在往日,這種慢意味著死亡。

孩子軟軟地墜在她胸.前,在流民潰散的時候她已經飛快地將他從身後轉到了自己胸.前。她已經習慣了這樣,往前衝的時候把孩子背在背上,往後逃的時候把孩子護在懷裡。

她摸了一下孩子的額頭,一個母親總是會習慣性地摸孩子的額頭,因為她們怕他熱了或冷了不知道說。

可是太陽曬得很熱,她也跑得很熱,手上都是汗,她摸不出什麼。

她低頭把孩子的臉抬起來看,孩子閉著眼,這麼熱的天,他的臉和嘴唇都是蒼白的顏色。

女人的腳步停下了。

她把孩子護在另一側,絕望地,慢慢地,轉過身。

……

陸瑤從周氏那裡聽說,西邊的田莊昨天下午收了一群流民婦孺,已經先安頓在莊上的空屋子裡了。

戰亂時期,從北方來的流民身上不可避免地帶著很多可怕的東西,最讓人擔心的就是疫病。

即使是接受流民,也不敢驟然讓人住進人多的地方,要先圈在一個地方,住一段時間確定沒有疫病,才敢放心讓人進來。

好在雖然還得不到莊上的接受,但是基本的食物和安全已經可以得到保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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