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1 / 2)

南帝元年的汝南,在一片表麵熱鬨的歌舞升平中悄然結束,隻有無人山間的白骨依舊猙獰著,不肯舍了這光陰。

轉眼就是來年二月,冬末的風吹得人仍不想出門,但是在霍家莊子上,卻有一群人提著籃子在田間行走。

她們要去趕婦好書院的早課。

自今年元月始,莊上原本用來收容流民婦女的婦好書院也開始招收莊上的女子了。

佃戶們舍不得作為勞動力的婦女去上學,於是紛紛將家裡的女兒送來。

佃戶們不在黃籍上,沒有戶口,是沒有資格參與評品的,女子就更遑論當官,但是私人的莊子上,佃戶的前途並不在外出當官這條路上,對他們而言,一生之中最大的升遷,就是能從佃戶升為莊上的管事。

而管事往往需要更高級的技能,讀書寫字,算賬盤點,被少數人壟斷。

佃戶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家裡孩子除非是走了天大的運氣被主人挑中去做童仆,否則佃戶出身的孩子一輩子也彆想學到這些技能。

但是如今的婦好書院無疑提供了一絲機會。

莊子上當管事可不分什麼男女,男主人需要管理莊上事務和對外事務的管事,女主人嫁進來之後也需要管理自己嫁妝和家中事務的管事;

甚至很多時候,因為男主人往往有外麵的事業,除了重大事務要男主人過目,莊子內部的事大多都是女主人在管,所以莊子裡管事的人員裡,婦人有時候比男子還多。

是以在做出將女兒送去讀書以競爭未來的管事的決定的時候,佃戶們是不需要什麼糾結的。

隻要是人就想往上走,在利益麵前,什麼男的女的,什麼偏愛,都要滾到一邊去。

大抵唯一遺憾的就是這教人讀書的書院是夫人和家裡的小女君興趣來了辦的,所以隻招女子,不然,家裡的男孩也能送去學認字了。

因為書院招莊上佃戶們的女孩讀書,莊上某些和霍家沾親帶故的管事們也私下不滿了一番,但是到底因為這是莊上所有佃戶都共同擁護的,教書又直接由王夫人和陸瑤主導,他們沒有從中作梗的機會,管事們的不滿也不了了之。

最後乾脆管事也送女兒來讀書了。

婦好書院上午教識字,但是不管飯,所以才有了大清早一群小女孩拎著籃子走在田埂間的一幕。

她們的籃子裡拎的都是昨晚備下的早飯。

婦好書院後麵住著不少婦人,她們早上起來也要燒灶做吃的,到時候說幾句好話求那些婦人替自己也把早飯一起熱一熱,就可以替家裡省些柴火了。

等和後院的婦人們一起吃過早飯,小女孩們便要進前院的教室裡讀書了。

這時候幫她們熱飯的婦人們搖身一變,又變成了她們的老師。

這些婦女既是老師,也是學生。

上午給她們這些初學者授完課,下午還要接著上自己的課,讀自己的書。

婦人們給她們授課,不過是為了賺一份外快罷了,她們自己也有課業,還有人準備考今年的春考,學習十分刻苦,隻有一部分人自知能力有限,肯定是過不了春考了,才轉而來給後來的新生們授課。

她們讀的書也和普通的書不同,上麵的字和外麵的字不一樣,上麵刪了許多筆畫,要容易識記許多。

這還是家裡有人識字的管事家的女孩發現的。

管事家的女兒回去將婦好書院教給女孩子們的是另一種字的事給父母說後,反而讓那些管事都放心了不少。

在他們看來,這明顯是夫人和女君在鬨著玩呢,隻不過人家家大業大,玩個遊戲也可以拿這麼多人做實驗,領著全莊的女孩子陪玩,甚至還從外麵收了人進來陪自己玩。

當霍家莊的人都認真地陪家裡的夫人女君玩著這一個大型的辦書院的遊戲的時候,外麵世界已經翻了天。

從正月十五過了元宵開始,陳光新收的猛將扈季叢就開始了對全郡各處流民帥們的窮追猛打。

在本地豪族大量資源和正規軍的支持下,扈季叢帶著他的一萬流民兄弟從汝南西一路打到汝南東,蕩平了三個流民帥的營地,攻陷了本郡豪族莊園八座,經曆了大小戰事十八場,斬獲戰利品無數。

汝南境內剩下的七八個流民帥勢力因為他這匹黑馬的出現,人人自危,不得不開始聯合到一起,有的兩兩聯合,有的三人結義,當然也有人畏懼扈季叢的威名,乾脆帶著自己的部眾連夜投靠了扈季叢的。

正當扈季叢一路勢如破竹,在陳光的支持下正準備再吞掉一兩個流民帥的勢力的時候,一個誰都想不到的敵人出現了——

北方的胡人竟然跟著南下的流民過了河,搶到汝南來了。

白家位居汝南最北,最先察覺這一股胡人的兵馬,連忙派人找陳光求援。

彼時扈季叢正帶著人馬在外替陳光打一支流民軍,陳光身邊隻剩下自己的部曲家將,不得不一麵派出人前往扈季叢處通知扈季叢北上擊退胡人,一麵聯係劉、趙兩家,讓他們準備好抵禦隨時可能進入郡內的胡人。

最後的流民帥一方,陳光出於一些自己的陰暗考慮,最終沒有通知他們。

陳光帶著七千多部曲連夜馳援白家,但是還是來遲了一步。

白家莊上一萬多部曲蔭戶,儘皆被殺,一路屍山血海,婦人和小孩殘破的屍體被插在杆上,甚至有被啃咬過的痕跡。

而看胡人離開時留下的馬蹄印,這群至少有五千人的胡人騎兵搶光了一個一萬多人的大莊園還不知足,竟然繼續南下,進入了汝南腹地。

陳光大駭,連忙領兵拚命追擊。

若是真讓這群胡人過了汝南郡,繼續南下,那他陳光大名將要在史書上留下重重的一筆供後來的汝南人狠狠唾罵了。

陳光在後麵拚命地追,一麵還拚命派信使去通知還在更南邊的扈季叢,希望他能及時接到消息,將南下的胡人攔住。

因為一個更可怕的事情是,他之前沒有通知汝南腹地的流民帥們!

他在出發前覺得以前從未有胡人南下到汝南,所以這次即使來了胡人,人應該也不會太多。

即使有一小群漏網之魚突破了白家的防線南下了,也不可能對流民帥的大營造成什麼威脅,反而正好可以替他消磨掉一部分流民帥的實力,所以他特意不通知,想多消磨一點流民帥的實力。

而如今來看,這哪裡是消磨一部分實力,善騎射的胡人鐵騎對上汝南豪族養在莊園裡的步兵部曲是一邊倒的屠殺,對上流民帥又能有多大區彆!

尤其是他沒通知下麵的流民帥!

須知騎兵最大的優勢就是偷襲衝殺,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一座大營被大批騎兵衝擊,再凶猛的士兵也要亂起來!

到時候又是一場單方麵的屠殺!

白家之困他趕不及尚情有可原,流民帥之困他要是再趕不及,那他可就要成胡奸了!到時候即使是陳家都保不住他!

陳光帶著人馬在汝南北部的路上奪命狂奔,也有人在汝南南部的山林裡,拚命地趕路。

對方趕在天明前將消息送達了霍家,當看著信件被接信的人接過的那一刻,此人倒在地上,幾乎昏死過去。

消息被急急送到陸瑤手裡,陸瑤也大驚,飛快提筆給扈季叢寫信,讓他立刻和攻打的流民帥停止交戰,一起前往汝南腹地救援並通知那裡的流民帥,對抗已經越過白家南下的胡人騎兵,同時派人送信給汝南腹地的幾處流民軍勢力。

然而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沒有人知道現在扈季叢已經到了哪裡,也沒有知道他能不能接到自己的消息。

陸瑤隻能儘人事,聽天命。

等所有能送的消息都送出去了,陸瑤起身叫來了王夫人。

王夫人立刻派人去田莊召回老兵殘將,同時召集莊上部曲準備武器和甲胄,隨時準備北上阻擊南下的胡人。

“胡人此刻離我們雖遠,但是沒有人知道北邊的人能不能擋住他們,我們必須主動出擊,將胡人攔在家園之外。”

王夫人雷厲風行地在莊上準備出兵馳援的事,霍宴幾次勸她不住,最後隻好任她去了。

“我卜過卦了,是吉卦,怎麼夫人你就不聽勸呢?”

“行了行了,我也說不過你,你要去就去吧,到時候空跑一趟可彆怪我沒告訴你。”

當天下午,在田莊上養老的兩百老兵入了霍家莊主莊,王夫人也集結莊上部曲完畢,在婦好書院裡的流民婦人聽說了胡人南下的消息,紛紛要求加入到這次北上馳援的隊伍裡。

王夫人自小習騎射,騎射功夫並不比尋常男子差,對女子從軍也沒有偏見,欣然準行,

因為這群婦人的加入,霍家莊上的士氣達到了頂點。

等老兵來,王夫人便請教老兵們經驗,將莊上兩千部曲都交由這群老兵帶領,隻留幾百老弱幼和主人霍宴守家,然後北上。

等到王夫人和大部隊一起離去,霍宴想到自家女公子一個人呆在林下居恐怕會孤單,遂派人去請陸瑤到自己這裡呆一段時間。

結果等仆人去報信回來,霍宴才知道,陸瑤也早就和王夫人一起隨大部隊出發了,說要為驅逐胡人儘一份力。

書軒裡,霍宴聽完阿卯的回報,手裡抓著一枚棋子陷入了沉默。

良久,室內才響起他的聲音:“罷了罷了,這是天命,隨她們母女去吧。”

……

汝南腹地,不老山下,流民帥黃衝的隊伍就駐紮在這裡。

不到三裡外的一個山穀裡,就是汝南境內的另一支流民帥的軍隊,這支流民帥的首領名叫周玄,和黃衝家裡有些彎彎繞繞的交情。

當初扈季叢開始攻打各大流民帥的部隊,流民帥們人人自危,黃衝便找上了周玄,兩人約定互相扶持,不管扈季叢攻擊誰的部隊,另一個的隊伍都要過來救援並給其他流民帥送消息,以防扈季叢各個擊破,讓他們流民帥的勢力最後一個也剩不下。

如今到了冬末,馬上就是春耕了。

流民帥們雖然初來乍到,但是也都有為自己的隊伍尋找長期生息的路子,既然要長期在這裡發展定居了,就不能不種地。

於是當其他本地豪族的莊園裡還在休息的時候,各個流民帥已經在自己屯駐的地方附近安排了人努力開荒了。

開荒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成就的事,為了能在今年就種上東西,流民帥這裡的人都鉚足了勁使勁開荒挖地,大寒天的,不少人都舉著鋤頭在荒地裡揮汗如雨。

一個流民跪在地裡,認真挑翻過來的土裡的草根。

忽然,他的耳朵動了動,忍不住整個人都趴到了地麵上。

蹲在他附近挑草根的人見了嘻笑道:“黃老四,你乾什麼呢?地裡有屎啊你這麼急著吃。”

“彆說話!”黃老四嗬斥一聲,眉頭皺著,又換了個方向繼續趴在地上聽,但是這回那點震動的聲音好像又消失了,黃老四撓了撓頭,疑心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當天傍晚,天光漸暗,散在荒地裡乾活的流民們也漸漸收了工具,慢悠悠地回營,準備吃晚飯。

營裡專門負責煮飯的婦人也早將晚飯準備好了,見他們身上冒著蒸汽滿頭大汗地回來,有做母親或妻子的就嗔怪一句:“熱水燒著呢,快去擦擦身上,手都臟成什麼樣了就來偷偷拿菜吃。”

也有乾活的婦人沉默地將手在身上衣裙上擦擦,上前拿了饅頭就蹲到一旁的角落裡,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晚間的篝火邊,女人和男人的談笑聲回蕩在山腳下這片連綿幾百米的大營裡。

忽然不知是哪裡傳來一聲哨聲,營裡人奇怪地左看右看,哨塔上的人也放下了端著的碗,趴在哨塔上四處查看。

忽然有幾支點著火把的隊伍從林中各個方向衝出來,像離弦的箭一樣飛快靠近,不等哨塔上的放哨兵警戒出聲,就有一支暗箭從夜空中射出,一把射掉了哨塔上的人。

漆黑的夜裡,“咻咻”箭聲不斷,等大營裡正忙著吃晚飯的人忽然有人發現不遠處有一支騎兵隊正在朝大營靠近,驚叫出來,已經來不及了。

騎兵隊飛快地衝進了大營裡,踢翻了篝火,見人就砍,見女的就抓。

營中大亂,黑暗中,婦女的哭喊聲和男人的痛呼聲響成一片,黃衝在緊急時刻帶著家小和一千精兵衝進了樹木密集的林子裡,才隔斷了騎兵們的追擊。

黃衝趕忙去周玄的大營求救,卻發現周玄的大營也並不比自己好多少,忙亂中他見到一大支隊伍從周玄的大營裡衝出來,黃衝看不清來人是誰,趕緊繼續往林子裡逃。

黃衝在恐懼下在林子裡趕了大半夜的路,直到天邊有些明了,才又重新收攏了部將往回趕。

路上他遇上了周玄的部將,也一起收到自己隊伍裡,繼續往回趕路。

等到中午,一行人終於再次接近了自己的大營,前段時間他們開荒的地還在那裡,但是上麵已經堆滿了屍體,滿地狼藉。

大火在營中燒了一.夜都未熄滅,過去幾個月的積累,一.夜之間,儘皆喪儘。

黃衝還沒有忘記他是為什麼才會帶著大批族人背井離鄉,到從未來過的淮水以南過日子的。

如今,當初背井離鄉時經曆過的事情再次浮現,黃衝往前跑了兩步,忽然撲在土堆上,悲愴地大吼一聲,熱淚盈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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