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一行人在車馬前匆忙搬運著行禮,很快就將十幾輛車馬都放滿了物品,但是仍然有物品源源不斷地從屋內被人搬出來,再送到馬車上。
等行禮裝滿了二十輛馬車,才有一個長臉細眉,蓄著短須的白袍男子從一側的門內出來,帶著兩個書童上了車隊最前麵也最豪華的一輛馬車。
駕車的仆從坐在車轅上,馬鞭一甩,車隊就緩緩朝前行去,不多時,車隊出發的宅院裡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
車內,書童將主人要用的隨身物品都收放好,一人掀起車簾往後望了望,對主人道:“主君,是夫人和老夫人在哭呢,哭得好傷心,她們都舍不得您離家。”
崔勉聞言,眉毛都沒有動一下,道:“婦人之見,不必理會。”
他仍然靠坐在馬車裡,心卻已經飛到了幾千裡之外的青州去了。
當年是霍思城坐著車從江北離家來見他們這些世族,想當年霍思城初入建康,雖有王繼撐腰,見了他們這些世族,也得十分客氣周到,滿城送禮。
現在卻是反過來,是他們帶上禮物,離家去見她了。
誰能想到,當初被建康城內諸世家視作案板上一塊待分食之肉的江北,會在短短十年之內,反過來侵吞江南,成為這江南的主宰呢?
去年十一月,謝愷留下來的那十萬大軍終於失去了控製,一個叫陳伯的年輕人不知道用什麼法子說服了那十萬大軍聽他的話,直接挑破了世族手中無帝而建朝,形同謀逆之事,帶領那十萬大軍進入城中,接管了武昌城。
而等到武昌城中的世族們被從自己的宅子裡趕出來接受大軍的管製,他們才知道,這群士兵背叛自己,不服從自己的原因是,他們已經給自己找了個新君主——他們竟然聽陳伯的,奉霍思城手裡那個小女娃為新帝了!!
這種冒天下之大不韙,千古從未有過的事,這群士兵就這麼輕易地接受了!叫武昌城內的世族們氣憤不已。
他們試圖繼續和那些來接管武昌城的兵大爺們講道理:
從來沒有公主當皇帝的,你們找的這個君王不行啊,天下人不會承認的,彆說胡人不會承認,就是我們漢人自己,也不會接受一個公主當皇帝。你們奉安城公主當皇帝,天下人都會把你們當成笑話,繼而認為你們仍然是無主之兵,到時候大家還是要打你們!胡人和漢人都要打你們!
兵大爺們不耐煩了:不找安城公主當皇帝,那你說我們怎麼辦?馬家男人都死絕了,我們不奉安城公主當皇帝,難道奉你們當皇帝嗎?而且誰說安城公主當皇帝會被當笑話不被承認了?你們當我們是瞎子嗎?霍思城和她媽不都是活生生的例子?人家在江北和建康當了這麼久主人,怎麼不見人家被打?
世族們說她們倆是她們倆,安城公主是安城公主,怎麼能並為一談,以前不就一直沒有女人當皇帝嗎?彆說繼承皇位,就是繼承家業都沒有女人的份,怎麼可能因為出了王若彩和霍思城,大家就忽然變了觀念的,所以還是不能認安城公主為主,要想彆的辦法……
但是兵大爺已經不耐煩,一個大巴掌呼扇過去,賞了對方一個狗吃屎:“我去你.媽的吧,老子有記憶開始就聽說王若彩是江北王了,哪裡有什麼從前……”
世族這才瞪大眼睛看著離去的兵大爺,兵大爺身形已長,但仔細瞧瞧,肩膀卻還不夠寬,是還未長開的半大孩子模樣,今年說不定也就十七八歲。
而王若彩的大名從十幾年前開始就響徹江南,正趕上這個年紀的少年開始了解這個世界,才給了他們女子也能當主公的印象。
想到這裡,世族有苦說不出,士兵沒文化,沒讀過書,更不會知曉什麼曆史,對他們而言,活著的時候看見什麼,世界就是什麼樣子,和他們是說不清道理的。
但是等到士兵離去,世族們重新聚在一起,才忽然感覺到了恐懼。
一個少年士兵的隨口一言,已經透露出這個時代的可怕一角: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大家都覺得,繼承家業,當官封侯,甚至連做皇帝,也不是非得男子了嗎?
大概就是從王若彩受封揚州刺史開始的吧。
這個女人,改變了一切。
大家說著,已經有世族滿麵淚痕地罵起來了:“王若彩此女當殺!她是千古罪人啊!”
其餘人也麵有戚戚之色。
但是更多人卻已經忍不住開始強迫自己去接受這個事實,繼而準備順應這一切了。
世族之所以為世族,不是因為他們真的比彆人更高貴,而是因為他們更懂得適應環境。
適者生存,不肯順應時代變革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敗落了。
他們能仍然站在這裡,就證明他們的祖先都是適應了時代變革並占到了先機的人。
他們即使是子孫,也不敢比祖先表現得差太多,不然就太對不起先祖辛苦為他們謀下的這一份家業和基礎了。
在內部調整討論過後,武昌城的世族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死活不願真正對霍思城俯首,不主動反抗就已經是他們最大的讓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