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1 / 2)

第一次之後,她們又試著來了幾次。

不知是第幾次過後,南泱被折騰得實在是累了,聽著耳邊溫軟的呢喃,感受著背後一下又一下地輕撫,朦朧地在輕歡的懷裡睡了過去。

輕歡看南泱睡熟了,便也關了昏暗的台燈,抱著南泱的腰閉上了眼。

遠處的鐘聲響過十二下後,她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深睡。

迷蒙間,她做起了一個奇怪的夢。

和上次一樣,仍舊在一個悶熱而溢滿血腥氣味的峽穀中。周圍死了很多人,觸目皆是驚心動魄的血色,有些是完整的屍體,有些已然成了血肉模糊的屍塊,空氣裡是令人作嘔的糜臭腐爛味。這裡剛剛一定經曆了一場慘絕人寰的惡戰。

她好像已經死掉了。

因為她沒有站在地上,也沒有像上一次拎著劍追著那個白衣女人拚命砍。她漂浮在半空,手指也無法實實在在地攥進手心,仿佛自己隻是一抹殘存的遊魂,不甘心地飄蕩在生前慘死之地。

恍惚中,她看見了南泱。

南泱跪在地上,懷裡緊緊抱著一個毫無生氣的女人。一把雪青色的長劍貫穿了那女人的心臟位置,劍格抵著前胸,長長的劍刃從背後可怖地穿出,刺眼的血將南泱身上的白衣全部染成了暗紅色。

她盯著那死去的女人看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那是自己。

她死了。

她是怎麼死的?

輕歡回憶了好半天,才想起了幾個時辰前發生的事。

她要殺南泱,因為南泱是自己的滅門仇人,爹爹讓自己殺了她,她必須得聽話,她不能不殺。雖然她心裡清清楚楚地明白,她並不願意去傷害那個女人一分一毫,可是她根本沒有辦法命令自己的身體。她已經被爹爹逼著喝了太久的人血,她很久之前就被反噬掉了心智,她早就不能主宰自己的意識了。

自從她喪失心智後,她的每一言每一行都得靠爹爹用迷心蠱來控製,就像一隻被絲線牽引的木偶,他讓她笑,她就笑,他讓她哭,她就哭。

這副身軀,早已是半死的傀儡。

爹爹說,你去殺死南泱。於是她含著淚,舉起一把劍,用儘全身的力氣一次又一次地揮向了自己的心愛之人。

她拚命地掙紮了無數次,可是沒有一次打敗過被迷心蠱控製的身體。她的意識明明還活著,但她卻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親手一劍一劍地把南泱送向末路。

南泱一直沒有反抗,她被自己砍得傷痕累累,退無可退,絕望地抵上了崖壁。

而自己仍未停下,甚至運起全身內力,對準她的要害刺出了最後一劍。

南泱緩緩閉上了眼,眼角有淚滑出。她安靜地像一隻等待歸巢的白鶴,坦然麵對自己即將接受的報應。

可是她怎麼能真的殺死她呢?

那是她這一生最愛的女人啊。

如果你我之間一定要死去一個,我怎麼會選擇讓你死?

師父,我怎麼會選擇讓你死?

就算我的身體告訴我我不能愛你了,可是師父,我的靈魂,我的本能,永遠對你有著至高無上的忠誠。

於是在最後電光火石的刹那,她硬生生扭轉了手中劍的走勢,將劍撤了下去。她沒有停下,而是就勢握住了南泱握著落霜的手,將自己的胸口送到落霜的劍尖,穩穩地迎了上去。

嗤——

劍鋒割開衣料血肉的細微聲音在耳邊轟鳴。

被刺開的心臟濺出的血甩了南泱一臉。南泱抬起眼時,眼皮上沉重的血汙阻擋了她看向自己愛人的視線,一顆又一顆飽滿的血珠順著她的睫毛向下滴落。

滴答。滴答。

滴在她用力攥著南泱的手指上,像一片新雪中飄落的紅豔花瓣。

劍入心脈,無藥可救。

她死得很快,基本是在南泱抱住她無力跌落的身子的同時,她的靈魂就抽離了開來,茫然地浮在半空,無措地望向南泱懷中那副已經沒有生命跡象的軀體。

原來自己是這樣死去的。

原來……

她是自殺。

南泱似乎都忘記了眨眼,呆呆地抱著已經死去的小徒弟。半晌,她哆嗦著抬起手,摸到了輕歡的側臉,帶著想要去觸碰卻又不敢的小心翼翼。她的指尖慢慢劃過輕歡細膩的臉廓,劃過她的下頜,劃過她的喉嚨,最後停頓在她脖頸側麵,輕輕地壓下去。

那裡死一樣的平靜,完全失去了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汩汩跳動的活力。

南泱意識到懷中之人的死亡時,眼睛裡是彌天蓋地的失措。她就那麼僵硬地跪在那裡,滿是血汙的手指緊緊箍著屍體的肩膀,一動也不敢動。

正邪兩派的對決還在耳邊囂嚷,邪派的質問和正派的叱喝不絕於耳。刀劍相觸的雜亂聲音像摻雜著惡心水草的渾濁河水,不要命地往人眼鼻口中倒灌。他們自有他們要爭論的辯題,也自有他們要爭奪的勢力,可他們再要去爭什麼,也和峽穀角落裡這對被死亡分隔的師徒沒有關係了。

輕歡想要去拂掉南泱臉上的淚水,她想告訴她,師父,你不要哭,我不後悔。

我從不後悔,也從不怪你。

我明白,你身為正派尊主,在十幾年前剿殺邪派滿門,不是你的錯。我僥幸從那場劫難中苟活下來,流落北疆被你收養,陰差陽錯下認敵為師,亦不是你的錯。我一直都知道,你也在這場宿命中無奈地沉浮,你也有你的身不由己。我都明白,所以,我從未恨過你,哪怕一瞬。

我不止不恨你,我也不恨爹爹,不恨北罰。我知道,行於這亂世之中,你們都有自己的苦衷,我淪落為這其中的犧牲品,也不是你們任何一個人願意看到的結果。

我一點都不恨你們。

我隻是遺憾。

師父,以後再也沒有我陪在你身邊了,你要怎麼活下去呢?

誰來照顧你呢?

他們都覺得你是全天下最厲害的尊主,他們都覺得你冰冷堅強,無懈可擊。可是隻有我知道,師父隻是個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笨蛋,飯也做不好,衣服也不會洗,想吃糖葫蘆的時候,悶悶的都不會主動開口要。如果你的身邊再也沒有我了,誰還能像我一樣,像照顧小孩子一樣照顧你?

誰還能發現,其實你和小孩子一樣脆弱?

師父。

我怎麼能放心死去。

你看,你都哭成這樣了,都沒有一個人來幫你擦眼淚。

竟然沒有一個人意識到,再高高在上的神,也是會哭的啊。

她正欲抬手撫上南泱的眼角時,眼前忽然一晃。

恍惚後,她已經不在那個喊打喊殺的峽穀中。有冰涼的雪花一片一片地落在她的發間,她揉了揉眼,發覺已經回到了終年飄雪的北罰山。

她不知道這是什麼年歲,隻隱約看見不遠處門楣上貼著的一副筆記灰白的橫聯,上書四個暗沉的大字,被風雪一卷,模糊看不清楚。

南泱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樣貌一如往初的清冷優雅。她穿著一身素雅乾淨的鶴紋暗繡白衣,左手握著雪青色的落霜,右手的食指輕輕撫過鋒銳的劍刃。

南泱抿了抿唇,眉毛微微一皺,隨即很快又釋然地展開。

她用左手和右手一起握住落霜的劍柄,慢慢地抬了起來,讓劍尖朝向自己。她出神地望著遠處,將劍刃抵上了自己胸口的心臟位置,銳利的劍鋒將她的白衣壓出了幾道細微的褶皺,握緊劍柄的雙手在微微觳觫。

她要做什麼?

要自儘嗎?

不……

不可以……

不行……

南泱忽然勾起唇輕笑了一下,她覷向不遠處門楣上貼著的四個大字,眼底浮起一層薄淚,似終於得到了解脫一般,攥緊劍柄。

師父……

不要。

求你。

求求你。

不要。

片刻之後,那雙淺褐色的眼睛一沉,沉出一潭決絕,雪青色的劍刃乾脆利落地儘數送入了那單薄身軀——

“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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