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秀麗和陳杏儀拎著大包小包到家時,天色已經接近全黑。
她摩挲著牆麵,尋著開關的位置,按下開關,明亮的光頓時就把屋子照的亮堂堂的。
回到家了,這種認知使得疲憊感立馬襲向她,秦秀麗想趕緊坐下休息一下,剛一轉身就被客廳裡的人影兒嚇了一跳。
陳紅根敦碩的身子坐在沙發上,像個雕塑一樣,一言不發。
“嚇死我了,你怎麼回家了也不開燈,”秦秀麗嬌嗔道,然後自顧自地換下鞋子。
秦秀麗和陳杏儀兩人拎著東西,像候鳥歸巢似的直奔沙發,這沙發麵顏色透著油亮,一手摸上去又舒服又細膩,坐下以後,兩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舒服的喟歎。
這時,她臉上由於購物的喜悅還未完全散去,“親愛的,你看我買了什麼?”
秦秀麗小時候連飯都吃不上,隻能把棉花籽和玉米麵和在一起,在鍋裡煮成攢疙瘩。穿的衣服更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每回兒她在路上看到彆人穿著乾淨齊整的,眼神就不自覺地跟著移動。這麼多年過去了,秦秀麗對於買東西的熱情不減當年,可以說,陳杏儀的習慣多少是跟著她養成的。
今天上午,陳杏儀回來以後連東西都沒收拾好就嚷嚷著要去買衣服,秦秀麗正好休假,掰著手指頭算了算,確實也挺久沒出去過了,兩人就這麼去了百貨商店。
秦秀麗把東西從袋子裡一件一件地掏出來,大有想要一一仔細介紹的架勢。
陳紅根看見這大包小包的東西就再也忍不住了,腦袋青筋突突直跳,沉了臉,“買買買,天天就知道買,你一個月工資才多少就買這麼多東西。”
陳杏儀全然沒把這句當回兒事。
在她印象裡,爸爸一直是和藹可親的,大事小事都由著她的性子。每次她一說趙燕有什麼東西,而她沒有的時候,陳紅根轉身就回屋拿錢去了。
“我的寶貝閨女可不能比彆人少什麼”——這是陳紅根當時的原話。
“爸爸,趙燕這次又有條新裙子。”陳杏儀嘟著嘴說道。
陳杏儀和趙燕的關係早就不如以前。按照往常,兩人得了什麼新鮮東西都是第一個跟對方說的,結果趙燕身上的新衣服,還是那日她路過的時候眼尖、不小心瞥到的。
她心裡一堵,正要挪開視線,才發現旁邊秦月身上穿的跟趙燕身上的那件那麼像!
陳杏儀簡直要被氣瘋了,去水房打水的時候,才聽見人家說,秦月身上的那個是趙燕送的!
她整個人像吃了蒼蠅一樣惡心。
趙燕是瘋了不成?秦月給她的那個筆袋才幾個錢,一身衣裳又值多少錢!
可真真是傻到家了!
可趙燕連秦月都送了,肯定也會送給她吧?
她和趙燕從小就認識的,兩家的父母還是朋友,就連秦月當初還是她介紹認識的呢。
隻是,陳杏儀沒事兒就在趙燕眼前轉悠,從周一等到周五,也沒等到趙燕送她一件。
不過是件衣服罷了,誰還買不起了?
陳杏儀回家以後就氣呼呼地拉著秦秀麗去買衣服,她一口氣選了三件,心裡盤算著下周她一天一個花色、輪換著穿,這才心裡舒服了些。
然而,陳杏儀沒有等到預想中的安慰。
“你都多少條裙子了還買!”陳紅根突然拔高了嗓門,“你爸一年到頭才買幾次衣服,也沒見你們給我買過。”
他像是氣急,兩坨橫肉在臉上拉耷著,看起來真的有些可怖。
陳杏儀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在她印象裡,陳紅根從沒對自己和媽媽紅過臉。
一旁的秦秀麗也隻能尷尬地笑笑,想著給他捏起肩膀來。
兩人這次還真沒給他買東西。以前隨便給他買點什麼回來,陳紅根就高興得不得了,這回兒逛得開心也就忘了。
陳紅根不耐煩地推開了秦秀麗的手,起身進了屋子。
秦秀麗默默地把東西收拾起來,跟著進了房間。
自從陳紅根升了領導以後,家裡的氛圍就越來越不對,陳紅根在外麵出差的時間越來越多,回來的越來越晚,脾氣越來越大。她知道當領導責任重、工作更累些,隻是她也需要安慰啊......
秦秀麗近來也有些委屈,立馬把這些問題上升了高度,扁著嘴撒嬌,“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這是她的殺手鐧。往常兩人吵架的時候,秦秀麗就會這樣,隻要哭著問陳紅根這個問題,他立馬就會跑過來噓寒問暖,讓她千萬彆瞎想。
然而這一次,秦秀麗也失望了。
陳紅根平靜又冷淡地反問,“你呢?這麼多年愛過我嗎?”
她從沒想過陳紅根會反問自己,他眼裡是說不出的認真,秦秀麗連忙道,“當然了,要不跟你過了這麼多年。”
陳紅根不再言語,自顧自地展開被子,在床的一側躺下。
秦秀麗開始有些慌了。
過去的種種表現,她都隻當陳紅根工作辛苦、壓力太大,然而這一次,她清清楚楚地認識到了——陳紅根好像變了。
*
陳紅根呼嚕打的震天響,秦秀麗夜裡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她特意先去單位請了個假,然後趕去黑市買了條魚,趕回家親自做了個魚湯。
魚湯熬了兩個小時,顏色微微發白,味道十分鮮美。
秦秀麗小時候在農村長大,做飯什麼的自然沒問題。隻是,陳紅根和她的單位有食堂,陳杏儀平時住在學校裡,所以自從她嫁過來以後,還真用不上她來做飯。
秦秀麗把熬好的魚湯放進保溫桶裡,特意換上了他出差捎回來的呢子大衣,又圍上了上次陳紅根送的圍巾,這才騎著自行車去了陳紅根單位。
她駕輕就熟地到了陳紅根的樓層,正要直接去他辦公室,卻突然被叫住了。
“您好,請問您找誰?”開口的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姑娘,模樣秀氣,“請先來這邊登記一下。”
秦秀麗有些許不虞,以前來這的時候從來也沒登記過,這回兒怎麼這麼多事兒。
但她馬上就思忖出了原因,陳紅根如今升了主任,跟以前當然不一樣。
想到這,秦秀麗腰板不自覺地挺直了些,拿出了主任夫人的氣度,換上了笑臉,“我找陳紅根,我是他愛人。”
那年輕姑娘聞言一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在仔細打量她,隨即也笑了,“原來是陳主任的太太,您到這邊先坐會兒。陳主任正在開會呢。”
秦秀麗跟著她進了裡屋坐下,那年輕姑娘出去以後又端了壺茶水進來,“這天兒冷,您喝點熱水暖暖身子。”
秦秀麗接過那姑娘倒的茶水,小啜了一口,渾身的寒氣果然驅散了不少,她心裡舒坦極了。覺得看這姑娘真是哪哪都順眼,以前她來的時候也沒見著這麼有眼力見的年輕人,於是,她把主任夫人的架子擺得更足了。
她目光四處打量著這間小辦公室,目光落在椅子靠背上搭著的一條圍巾,不由笑了,“咱倆可真有緣,這圍巾不錯,我也有一條,就是花色有些不太一樣。你看,可真是趕巧了,我今天還帶了這條。”
王莉聞言一頓,隨即笑得更開心了,“那咱倆可真是有緣分。”
秦秀麗見王莉小腹微微隆起,時不時地還摸著肚子,心裡反應過來這必然是有了身子,對王莉更是好感大增,“你這真是的,懷著肚子還跑來跑去的、端茶倒水的可真是太客氣了。我來的話,用不著這麼客氣,隨意一點就行。”
“沒事兒的姐,不麻煩。”王莉又站起身子,拿起茶壺,把秦秀麗麵前的杯子添滿了。
秦秀麗嘴上這麼說著,心裡卻是對王莉這幅姿態滿意極了,渾身從頭到腳說不出的熨帖、暢快。
難怪人人都想升職,她今天可算明白過來了。由此,秦秀麗心裡原本對陳紅根升職的那點小脾氣也就消散了。
秦秀麗笑著問道,“這是有四個月了吧?”
王莉右手摸著肚子,神情溫柔而專注,“對,四個半月了。”
秦秀麗想起自己懷孕的時候,就想吃酸的,成天打發陳紅根出去買酸葡萄酸棗子,要是買回來不夠酸的話她就又哭又鬨,陳紅根也不多說,滿頭大汗地就跑出去重新買。
多年前的往事重新想起來,她心頭一暖,開始跟王莉閒聊起來懷孕的事兒。
兩人仿佛一見如故,說著話也不覺得無聊,最後還是王莉見時間差不多了,推脫說去看看情況。
“主任,您愛人來了。”王莉敲了敲辦公室的門,嗓音比剛剛更加甜膩。
陳紅根不自覺地微微皺起了眉,“知道了,讓她進來吧。”
秦秀麗笑容滿麵地進了辦公室,她如今看著陳紅根順眼多了。
“你怎麼突然來了?”陳紅根聲音有些不悅,秦秀麗沉浸在剛剛的喜悅之中,也就沒聽出來。
“這不是你這幾天太忙了,我特意給你做了點湯,補補身子。”秦秀麗剛剛跟王莉聊得暢快,她不自覺地放柔了聲音。
一邊說著,一邊把魚湯從保溫桶裡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