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晚。
趙曉突然從噩夢中醒過來，四周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隻能聽見他粗喘的呼吸聲。
他渾身冷汗，已經不記得自己做了一個什麼樣的噩夢，隻記得，夢裡好像有人一直在喊他，叫他醒過來，快點醒過來，再不醒來就來不及了，然後他就突然醒了過來。醒過來之後，才發現自己滿身冷汗，整個人都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怎麼會做這麼奇怪的夢？”
他喃喃，起身去倒水喝。
今夜有月亮，明亮的月光從窗外落進來，也落在他的水杯裡，他低頭，在水杯中看見了自己的模樣。
哐啷！
水杯摔落在地上，裡邊的水濺出來，落在他的腿上。
與他睡一個屋的錢多多帶著困意的聲音響起來，問他：“怎麼了？”
月亮躲進雲層之中，屋裡再沒有了光，隻能看見一個身影隱隱綽綽的蹲在地上，似乎在撿著什麼。
“沒，沒事……”黑暗中響起來趙曉平靜的聲音，“隻是起床喝水，水杯掉地上了。”
錢多多翻了個身，道：“你小心一點……”然後他似乎是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呼吸變得平緩。
趙曉蹲在地上，伸手去撿水杯的手在微微顫抖著。
躲進雲層的月亮探出頭來，明亮的月光灑落在趙曉的臉上，將他充滿了驚恐的臉照得清清楚楚。
那是我嗎？水裡的那個人是我嗎？
他質問自己，腦海裡不斷閃現著自己從水杯中看到的那個人影，森冷得不似活人的表情，以及蒙著一層淡淡綠光的眼睛……那是他嗎？
腦袋突然脹痛，同時脖子上的平安符又開始散發著滾燙的溫度。
我是誰，我為什麼會在這裡？發生了什麼？
趙曉的大腦一陣混亂。
他隻記得，自己跟大家說起要回去的事情，然後大家突然就變得不對勁，再然後……
趙曉捂住自己脹痛得腦袋。
——再然後，發生了什麼？
無數的記憶在腦海裡閃現，最後，趙曉猛的抬起頭來。
他想起來了……
他原本是打算離開的，可是就在第二天，他卻忘記了自己要離開的事情，腦海裡隻剩下……土地神。
趙曉站起身，想做什麼，卻又突然想起同屋的錢多多來，放輕了自己的動作，打開門從屋裡出去。
屋外，月光肆無忌憚的灑落下來，他從荷包裡將薑葉給的符拿出來，隻見原本隻燒掉小小一個角的符，此時已經燒掉了一半，荷包裡全是燒儘的符灰。
趙曉記得，當初薑小姐將符給他的時候說過，這符是平安符，隻要他遇到危險，符上的力量就會保護他，也有驅逐鬼物的效果，一切鬼物邪祟傷害不了他，現在符燒掉了這麼多，是不是代表著，他這段時間遇到了不止一次的危險，可是他卻完全沒發現？
而且，村裡的那個東西，似乎能影響他的思想。
這兩天，他幾乎完全忘記了所有的不對勁，變得和其他人一樣，忠誠的信仰著所謂的土地神。不，不僅僅是這兩天，其實從一開始，他的思緒就被影響著，不然，明明那麼多的不對勁，他為什麼全都忽視了？
不行！必須得聯係薑小姐！手機……對！我的手機呢？
趙曉想起自己的手機來，忙將剩下的黃符連同符灰一道放回荷包裡，重又小心翼翼的戴在脖子上，輕輕的跑回樓上自己的住的屋裡，將手機拿了過來，然後他發現，手機信號格是空白的，這裡沒有信號。
趙曉閉上眼，簡直覺得天要亡他。
明明之前都有了，是什麼時候沒有的？他想不起來了。
冷靜！
趙曉告訴自己要冷靜，他現在不能自亂陣腳。
他抓住脖子上的荷包，慌亂的心逐漸平靜了下去，好歹現在有薑小姐的符在，他相信，隻要有這符在，自己短時間肯定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的，隻是這張符的效果顯然是有時效的，短時間能保護自己，但是之後呢？
總有一日，平安符的力量耗儘，到那時候他豈不是我為魚肉？
這一晚上，他腦海裡想著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一直到外邊天亮，他才猛的發現，天亮了。
這一天，趙曉的同學們一覺睡起來，都十分興奮，他們先去唐佳佳的屋裡看了一眼唐佳佳。當然，他們現在不會稱呼唐佳佳的名字，而是叫她怪物。
唐佳佳已經被他們拿著鎖鏈鎖在屋裡，赤身裸.體的，就像是一條狗一樣，被他們鎖在了床柱上，打開門的時候，屋裡邊的空氣湧了出來，那股味道，十分不好聞。
一群人走了進去，趙曉走在最後邊，握在一起的手起了一層滑膩的汗水。
進去趙曉掃了一眼，在床邊的角落上發現了唐佳佳，此時的唐佳佳幾乎已經看不見了屬於人類的模樣，身上長著黃色的毛，四肢縮在一起，身後還有一條不長不短的尾巴，這個模樣……像是一隻巨大的黃鼬，也就是黃鼠狼。
趙曉他們進來的時候，她是趴在地上的，聽到動靜猛的抬起頭來，綠油油的眼睛看見他們，立刻動了動，臉上浮現出了一種人性化的激動。
“吱吱吱——”
她大聲的朝著趙曉他們叫道，神色焦急。
見狀，趙曉心中一動，心裡突然生出一種古怪的想法來——唐佳佳，似乎是有意識的？
隻是其他人似乎是沒發現，或者是發現了，也不以為然，他們嘻嘻哈哈的指著她，嘲笑著她，說她是個怪物。顯而易見的，趙曉看見了唐佳佳臉上出現了失魂落魄的表情，最後她背對著趙曉他們，伸手蓋住了自己的頭。
“怪物！”
趙曉他們中的一位女同學，拿起旁邊的瓶子往唐佳佳身上砸去，堅硬的玻璃瓶子砸在唐佳佳身上，發出一聲悶響。
其他人冷眼看著，神色並沒有什麼動容的。
“這樣的怪物，把她獻祭給土地神，土地神會開心嗎？”其中一個同學開口，語氣有些憂心忡忡的，似乎怕土地神會對他們的祭品不滿意。
聞言，錢多多卻道：“會高興的，她冒犯了土地神，理所應當獻祭自己給土地神道歉。”
“冒犯了土地神？”趙曉捕捉到重點，問錢多多，“你怎麼知道的？”
錢多多的語氣很理所當然，他說：“你們第一天來的時候，她嫌棄土地神的碗臟……冒犯了土地神的人，都應該向土地神賠罪。”
聽他這麼說，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是啊，冒犯了土地神的人，都該死，更彆說是這樣的怪物了。
幾人也沒再唐佳佳的屋裡多待，等下午，他們就要把這個冒犯了土地神的怪物拉去土地廟，將她作為祭品，供奉給土地神。出去的時候，錢多多拿著鑰匙將門鎖上，隻聽哢嚓一聲，門已經被反鎖了從，除非隻有鑰匙，才能打開這個門。
走到樓下，錢家父母在院子裡，開口叫錢多多，說是村裡要開會，大家這次要商量該拿什麼祭品供奉給土地神，家裡的豬牛羊馬，他們殺的都殺了，現在又覺得家畜不好了，總覺得牲畜不夠好，然後就想到了人祭。
趙曉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們說起人祭興奮的表情，控製不住的想著，若是讓他們將自己獻祭給這個所謂的土地神，他們怕是也是心甘情願的。
錢多多他們去開會了，其他人則是去土地廟磕頭祈福去了，現在除了吃飯睡覺，大家隻要有空閒的時間，就去土地廟祈福，能在地上跪上一整天，簡直就是瘋魔了。
趙曉找了個借口，說是肚子疼，要上洗手間，等其他人走了，他偷偷走到二樓，拿錢多多家裡的斧頭，將鎖著唐佳佳的門給打開了。
唐佳佳坐起身來，驚訝的看著他。
趙曉忙走過去，如法炮製，拿著鋤頭將她手腳上的鎖鏈給弄斷了，一邊弄一邊快速的問她：“你現在能說話嗎？”
“吱！”唐佳佳隻是叫了一聲，其中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了，趙曉並不意外。
他喘了口氣，道：“不會說也沒關係，你現在聽我說，晚上大家準備拿你火祭，要把你殺了拿去祭祀土地神，所以你現在必須離開這裡……出去之後，你立刻找地方躲起來，實在不行。”
至於出去……
“出不去。”趙曉沉默了一下才說，“村子四周圍繞著黃色的霧，那些霧我不知道是什麼，但是我感覺得到，那不是什麼好東西，要是不小心跑進去，我不知道會不會發生什麼事。”
也許人會死在那裡邊。
所以，趙曉並不建議唐佳佳離開，有那些霧氣在，他們根本出不去。所以，唐佳佳隻能躲著。
四根鎖鏈都砍斷了，他看向唐佳佳，歎道：“我能為你做的也隻有這些了，你跑吧。”
他不是沒想過和唐佳佳一起跑，隻是他要是跑了，其他人就知道是他救的唐佳佳了，會連他一起追，到時候才危險了。現在，大家把他看做是“同伴”，他反倒是安全的。
唐佳佳站起身來，沒有再對他說什麼，隻是對他吱了一下，然後快速離開了這裡。
趙曉將斧頭放回原位，深吸了口氣，裝作沒事人似的，先去了村裡開會的村委會那裡。
裡邊的人似乎在商量著要挑選哪家的孩子活祭，村裡的小孩都被提拎到了前邊，趙曉看見那個叫做倩倩的女孩子也在其中，明明當初她的母親為了救她，不要命一樣的乞求著土地神救她的女兒，可是現在，為了祭拜土地神，卻將自己的女兒給獻了上去。
趙曉還注意到，錢多多的弟弟錢樂樂也在上邊，錢樂樂看上去瘦了很多，站在上邊，眼珠子不斷的轉著，和其他表情有些興奮的小孩不一樣，他看上去，臉上充滿了恐懼。
最後，那個叫做倩倩的孩子，似乎被留了下來，她的媽媽露出了興奮的笑容，雙眼發亮的把她抱在懷裡，看著她的目光，像是在看著一件物品。
“嘔——”趙曉控製不住的乾嘔了一聲。
屋裡的人出來了，看見趙縣，錢多多跑過來叫了他一聲。
趙曉的目光在他臉上定了定。
所有的人，包括錢多多，提起土地神的時候，他們的表情都是那麼的狂熱，似乎連身帶心的，都全部奉獻給了他們的土地神。
“哥哥……”錢樂樂伸手抓住趙曉的衣角，因為極具消瘦而顯得格外大的眼睛盯著他看，小心翼翼的。
趙曉心中一軟，伸手把他抱了起來，錢樂樂立刻反手抱住他的脖子，抱得緊緊的，趙曉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著，像是害怕極了。而當初因為他生病而關懷備至的錢森叔夫妻二人，卻和大家高談闊論，興奮的往土地廟那裡去，似乎已經忘了自己還有個孩子。
錢多多站在那裡，也忙著要去土地廟祭拜，便問他：“你不去土地廟祈福，怎麼過來了？”
趙曉看了看四周，道：“我們去一邊說……”
他抱著錢樂樂，帶著錢多多去了村口。
村口的地方，一層濃厚的黃色霧氣籠罩著，一眼望不到頭，不知道霧有多厚多深，將前路徹底的遮擋住了。
錢多多眯著眼看他，泛著綠光的眼睛中，帶著幾分敵意，問：“你不會是想離開這裡吧？”
趙曉將錢樂樂放下，笑了下，道：“怎麼會，我隻是有些事想跟你說……對了，你還記得我們上大學的事情吧？”
他說了幾件他們大學發生的事情，錢多多都能說得上來，顯然不是記憶有損，可能隻是單純是被魔怔住了，認知發生了改變。如果那天他並沒有拉著錢多多去土地廟，乞求土地神的原諒，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不！
趙曉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測，被送去醫院的人沒有被土地神迷惑，但是他們身上卻久燒不退，趙曉最後記得，醫院打來電話說，好多人都因為高燒燒死，因為熱度降不下來，吃再多的退燒藥，打再多的退燒針，都沒有用。
當時錢多多燒成那個樣子，若是送去醫院，說不定也病死了，雖然現在的情況很糟糕，但是最起碼，他人現在還活著。
“你到底想說什麼？”錢多多皺眉問他。
他的表情，意識什麼的，都十分正常，可是正常的人，又怎麼可能對活祭，無動於衷呢？
趙曉下定了決心，道：“我有個東西想給你！”
他讓錢多多把手伸出來，拿了一瓶水給他，道：“你把這個喝了。”
錢多多奇怪的看著他，看了一眼那瓶水，“這是水？”
說是一瓶水，其實隻有小半瓶，而且那水的樣子，十分渾濁，裡邊像是漂浮著什麼臟東西，像是……灰燼？
“這是土地神那裡的符灰，土地神那麼靈，這符灰喝了說不定包治百病了!”趙曉說得連自己的都信了，語氣充滿了誠懇。
錢多多沒動，隻是抿著唇，表情有些抗拒。
趙曉見他沒動作，聲音不自覺大了，質問他：“難道你是覺得土地神的符灰臟，不願意喝？看來你對土地神的信仰，也不過如此嘛……”
果然，說到他信仰的土地神，錢多多的表情立刻就變了，他將水接過來，看了一眼，問：“真的是土地神那裡的符灰？”
趙曉使勁點頭，道：“我看大家都在喝了，我也拿了一點。”
土地神那裡每日香火不斷，符灰都不知道積了多少，村裡的人信仰它已經到了狂熱的地步，每日的符灰真的有人拿去喝，說是這樣包治百病。
趙曉的目光落在錢多多的手上，看著他仰頭將一瓶水喝了下去，表情忍不住變得有些緊張起來。
“怎麼樣，你感覺怎麼樣？”他忍不住緊張的問，放在兩側的手也忍不住握成拳頭。
錢多多的表情有些嫌棄，道：“也不咋樣，味道……”味道好奇怪。
隻是他話還沒說完，表情就變了，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來。
跪倒在地上，他一隻手撐在地上，一隻手則是伸手掐住了喉嚨，腦袋裡嗡嗡作響，像是要炸開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