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還一直在下, 雪水一點點浸濕乾燥的稻草，柒沅琿和柒雲都儘量放緩呼吸, 他們打算等人走開, 就找東西砸車窗。
不管砸了有什麼後果，總得砸開讓空氣進來。
話分兩頭，且說查家那頭。
查冼每天六點就要起來準備去工作，尤其快封路了, 他得出去等著，跟其他村的官員以及市裡的官員商量救災的事。
再加上下了一晚上雪，車子又走不了了, 查冼的屬下們都哼哧哼哧地去掃雪, 是以吵醒了原本打算睡個懶覺的查宮。
跟睡前不一樣，整個人院子都堆滿了雪, 出門還得先撐傘，不為遮雪，是怕屋頂上的積雪砸下來被砸個半死不活。
查冼坐在客廳裡，手邊的電話隻要一放下就響，沒停過，看見查宮下來也隻是指了指廚房。
大約是告訴他廚房有吃的自己去端的意思。
查家隻有一堆不會做飯的男人，查宮略一想，恍然大悟，也隻有柒家父子會為他們準備早飯了。
於是查宮拿了熱水壺之後就去廚房找吃的，看到高嘉譯竟然還在：“高助理？你是不是起晚了？現在才吃早飯？”
高嘉譯眼底兩個黑眼圈，說話都有氣無力了還死命往嘴裡塞包子：“我三點就起來了, 電話根本沒停過，你聽，外麵還在響呢。”
查宮也覺得鬨得很，平時查冼的電話很少打到家裡的，現在下雪出不去，倒是全打到家裡了。
“為了下雪的事？”查宮給高嘉譯多倒些熱水問。
“不然呢？這場雪太大了，附近的鐵路也不好走，市裡、周圍市都急瘋了，之前天氣預報沒發現這場雪這麼大。”高嘉譯說著，吃得更快了些，臉上都是擔憂。
其實大雪年年有，隻是今年的大雪在臨近過年的時候下，阻了春運不說，程度也遠超過去幾年，以至於各方麵都很緊張，怕防範遲了會造成傷亡。
等查宮坐下來，高嘉譯已經吃完了，真的是硬塞進去的，查宮在一旁看著都覺得噎得慌。
高嘉譯拿著自己的水壺走出廚房，過了一會兒又回來，含糊跟查宮說了一聲：“對了，柒先生和雲雲天沒亮就走了，說是回去收拾行李，你要是無聊，就去送送他們吧，你在的話，他們也好走一些。”
“我大概猜到他們已經走了，不過雲雲不會想我湊過去吧……”查宮恍惚看著自己碗裡的熱粥。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決定，怎麼說都是大孩子了。”
說完，高嘉譯這回真的走了，然後就替查冼跑腿去，沒有繼續留在查家幫忙。
查宮自己默默吃完了早飯，本來想回房，路過客廳，看到查冼和助理們圍了一大堆資料，不知怎麼的就心酸得很。
許是今年除夕，他得自己過了吧，一個人，好像也沒什麼不可以。
晃蕩回房間，看了一圈都沒啥有意思的，查宮又晃蕩出去，去到柒沅琿和柒雲昨晚睡的房間。
查宮還給了自己一個借口：看看阿雲有什麼落下的，要是有，他得給人送去呀。
柒沅琿和柒雲都是細心的人，所有的東西都跟他們住進來之前一模一樣，除了放在桌子上的白紙。
查家的房間即使是客房依舊各種配備齊全，靠窗的桌子上，瓷杯壓著白紙，上麵隻有簡單的一句話。
“阿雲……給我的？”查宮滿頭霧水地看了一遍上麵的留言，不確定柒雲是不是說著玩的。
——你要不要來我家看看我呀？我想讓你看看我以前的樣子。
查宮認真地回想了一遍記憶中的柒雲，似乎從未有對自己說過這樣的話，撒嬌裡帶了點期待。
可實際上，柒雲從不期待與他相遇。
因為他們認識得很遲很遲，遲到……付涵宇都能指著柒雲說那是某某班的小矮子，他卻是通過付涵宇知道的柒雲。
第一眼覺得他矮得像個小學生，以及像是家長口中靦腆乖巧的、彆人家的孩子。
再後來，就認識了張尹。
張尹這個人導致查宮在後來的時間裡，都覺得柒雲像個畫了皮的妖精，長不大還惡毒。
直到付涵宇突然改變，查宮後知後覺地發現，柒雲從來沒對他們服過軟，隻是不太愛笑了。
再後來……查宮印象最深刻的，竟然是柒雲的厭世臉，看啥啥沒興趣，要不是遇見付家人會生氣、看見柒沅琿會開心，他還以為柒雲就是那樣一副準備隨時遁入虛空的模樣。
回憶著柒雲曾經的樣子，查宮又重新看了一遍紙上的話，覺得自己沒有理解錯，字裡行間都是期待。
查宮有些意動——柒雲的期待也許……真的是給他的呢？
當然，更大的可能是柒雲惡作劇想整他，畢竟柒雲真的從未說過這麼軟兮兮的話。
思來想去，查宮歎了口氣，還是折起信紙，換了套衣服準備去“進套”。
——
“你要出去？”查冼放下手裡的文件，抬頭問站在玄關戴圍巾的查宮。
查宮點點頭：“我去送送阿雲，這次他回去，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麵了，我天黑前會回來的。”
“行吧，彆給雲雲添麻煩，送了人就回來，彆老纏著人孩子。”查冼最終還是沒有拒絕。
如果查冼沒辦法做出實績來，最少要在基層待個好幾年，畢竟沒有實績，上去了也沒人服氣。
而在此期間，查宮隻能帶著身邊，以防查宮惹禍，將來高考若是沒恰好跟柒雲一所大學，確實就此生不見了。
得了查冼的同意，查宮道了聲再見，就拿著雨傘出門去了。
本來查宮是打算騎自行車過去的，因為柒沅琿跟查冼租的那個房子幾乎是兩個方向，徒步走過去就遇不上了。
奈何地上的積雪高過腳踝，根本騎不動。
查宮推著自行車站在院門口，十分茫然他要怎麼過去。
暗中跟著他的保鏢見他遲遲不動，從角落裡出來，遲疑地問：“小少爺？雪太大了，要不……我去找倆馬車？”
村子的馬車查宮見過，不是電視裡的那種，就是個板推車被馬拉著，坐上去走一路估計能被大雪淹沒。
可是村子裡靠近農田的路都不寬，尤其地上還有積雪，開車肯定不安全，能坐的除了馬車就是牛車了。
其實也沒差，就是被拖著的板推車，左右要被大雪淹沒。
查宮看了看時間，無奈妥協：“……找匹好看點的。”
保鏢張了張嘴，到底沒問怎麼才算好看，汗血寶馬？
村子裡不好走動，保鏢沒有在柒家村問，而是到集市上看看，反正總有小販出來賣東西，到時候花錢租半天就好了。
幸好集市跟在柒家村村口的查家不遠，保鏢隻跑出去半個多小時就趕著馬車回來了，還是匹白色的馬。
雖然不太高大，查宮也沒法挑剔，有的坐就不錯了，坐牛車去見朋友那場麵絕對更“好看”。
保鏢的駕車技術不錯，馬車走得很順暢，沒有被風吹翻摔進溝裡，安全到了柒沅琿租的房子處。
路上風雪真的很大，查宮被吹到頭掉，還被鵝毛大雪糊一臉，整個人鎖城鵪鶉。
查宮從馬車上下來，抖抖傘上的雪，奇怪地看著大門緊閉的院子：“咦？沒人在家？難道真錯過了？”
保鏢先生也跳下車，走到大門處，準備按門鈴的時候手一頓，繼而立馬跑到查宮身邊：“小少爺，大門沒有被打開過的跡象，會不會是柒先生沒有回來收拾行李直接去火車站了？”
前一天下午就開始下大雪，而且越來越大，大門上自然有積雪，無論多不多，隻要柒沅琿和柒雲回家，門上的雪肯定會掉落一些，可保鏢先生剛才看到門上的積雪都沒有被抖落的部分。
查宮聽保鏢先生說了之後先是一怔，隨後不敢置信般跑到大門處，保鏢先生確實沒誇大其詞。
看起來兩人真的沒有回來的樣子。
“柒叔叔和阿雲都很節儉，他們不會隨便扔下行李就不管的，再買需要不少錢，除非是遇到什麼事情了……”查宮若有所思。
大雪可以掩埋很多事情，比如……車子的痕跡。
雪足夠大，所以查宮猜測除非自己跟柒沅琿他們前後腳走，不然現在很難確定他們走了多久以及到底能不能追上。
不過，出村子的路就那麼幾條，如果柒沅琿他們真的遇見什麼事了，肯定是直接走最近的路，以免突然被留在陌生的地方。
查宮想了想，轉頭跟保鏢先生說：“柒家村是不是有條小路能快一點到市裡的？”
“是的，不用經過收費站，可以直接去火車站，但是岔路多，不是本地人基本都會迷路。”保鏢先生應道。
“我們過去看看，說不定能遇上柒叔叔他們。”查宮一邊說一邊往馬車上爬，大有保鏢不答應他就自己駕車去的架勢。
保鏢先生看著還在繼續變大的雪，勸他：“小少爺，雪太大了，要不我們回去吧？如果你實在想去見見柒先生和雲雲，他們的車票是除夕那天，到時候可以開車去火車站送行。”
查宮靜靜看著他，沉吟了一會兒才說：“我不是想送他們走，我是覺得他們出事了。”
聽及此，保鏢先生眉頭一緊，便說：“您稍等一下，我去喊人，至少得跟查先生報備一下。”
保鏢先生的動作很快——直接翻牆到院子裡，撬開門鎖，進屋給查冼打了電話，說明情況之後在屋子裡拿了一些趁手的工具回到馬車上。
查宮看著自己身邊堆的十來個工具，撿起其中一個鎬子，猶疑著問了一句：“就算真的有特殊情況……我們兩個人正麵剛？”
“……”保鏢先生一陣沉默，“不是，柒先生開著車，如果出狀況被困，這些工具好救人。”
至此，查宮沒有再問什麼，安心研究那些工具怎麼用。
大雪紛飛導致能見度低，五米之外人畜不分，然而即使如此，查宮和保鏢先生依舊看見了擋在路中央的一大堆木頭。
雪花沒有完全淹沒木頭堆，周圍守著稀稀拉拉的幾個村民，看起來像是繼續在往木堆上堆稻草。
保鏢先生先一步感覺不對，緩緩停下馬車。
“小少爺，這事不能善了了，我們等人來再過去吧？”保鏢先生壓低聲音說。
隔著白晃晃的大雪看遠處村民的動作，平添一股詭異。
查宮點了一下人頭，覺得自己和一個保鏢過去還不夠對方塞牙縫的，便沉默著點頭。
兩人拿著趁手的工具悄咪咪躲到田地裡，蹲在溝裡一點點蹭過去。
能見度低的好處就在這裡，查宮和保鏢先生走得很近了，村民們還是沒有發現，依舊在往木頭堆裡塞稻草。
查宮視力不差，走近了就看到因為木頭不足還露出來的車頂，即使車牌看不見，他依舊覺得那就是柒沅琿開來的那輛車。
風卷著村民的聲音傳進兩人耳朵裡，聽著村民的對話，兩人久久不能回神。
……
“彆摁這麼嚴實吧？村長不是還說要是阿琿改主意了就放他出來嗎？”
“怎麼可能啊？彆傻了，村長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他兩活著離開。”
“啊？村長跟阿琿有過節？要孩子不就好了，阿琿……好歹這麼多年兄弟呢，這、這說不過去啊！”
“不動手能怎麼辦？阿琿心眼實，說去海市就去海市，要是現在放他出來，回頭他肯定就跟姓查透露了消息，到時候死的就是我們了。”
“不過可惜了裡麵那個水靈靈的孩子，那麼嫩，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對，我好久沒見過那麼好看的孩子了，少說得這個數。”
……
後麵就沒有再談論關於柒家父子的事情，然而光是這簡單的幾句話，就夠他們去牢裡吃上幾年飯了。
因為其中幾個人堅持村長的意思是直接弄死柒沅琿和柒雲，所以他們的動作始終沒有停下，一點點往上糊稻草。
稻草沾了雪水沉甸甸的，能把縫隙糊得嚴嚴實實。
眼看著稻草快糊過車窗了，查宮戳了一下保鏢先生，壓低聲音：“人什麼時候能到？”
保鏢先生臉色極其難看地豎起一個手指。
一個小時，各種原因，救援工具、車子、人手集合，最快也要一個小時，可柒沅琿和柒雲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撐一個小時。
查宮看著那漸漸被圍死的車子 ，一咬牙：“五個人而已，你三個我兩個，至少把車窗砸開。”
“小少爺，我保護的是你的安全，這樣太危險了。”保鏢先生自是不同意。
“不是說最少十幾個人跟著我嗎？人呢？”查宮有些氣急敗壞，他太害怕了，怕遲一分鐘，等打開車門，見到的就是兩具屍體。
保鏢先生沉默一會兒，說：“今天早上隻有我跟你出來了，本以為不會有什麼事……”
確實，來之前誰能想到人突然就出事？明明前一晚還在一塊寒暄，第二天隻是出個門就弄成這樣，簡直無法想象。
平時這段路隻有村民走，因為周圍都是農田，而且村口那邊修了好走一些的柏油路，如果不是急著趕火車，都不會有人特地走這邊。
沒人、下著大雪，確實是死在這都沒人知道。
查宮觀察了一下周圍的地形，忽然想起來，農村……是用沼氣池的。
這周邊因為有農田，地也寬闊，沼氣管應該不少；而且順著路過去其實是村長的家，雖說離得遠了些，可沼氣池爆炸，所有人都會放下手裡的事去救村長。
就是萬一被發現了，查宮估計反而要被扭送去吃牢飯。
思來想去，查宮還是跟保鏢先生說了這個事，問他有沒有安全又吸引人注意力的辦法。
保鏢先生經驗比查宮足，想了想，便說：“小少爺你在這等我，如果他們被引走，你就看情況過去砸玻璃，我會儘量拖住的。”
查宮凝重地點頭：“放心，我會注意安全的，你也是。”
隨後查宮就在原地緊張地等那些堆稻草的村民離開，時間一點點過去，查宮急出一身冷汗。
終於，十多分鐘後不遠處傳來爆炸聲，緊接著一片農田就燒了起來，大雪都蓋不住火勢。
村民終於慌了，他們買賣人口其實隻是有錢，正常吃喝還是靠農田多，而且支出多也會引人注意，所以吃食上他們必須依靠村裡的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