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夢飛機晚點,到了目的地已是夜裡八點。淅淅瀝瀝的雨剛飄沒多會兒,空氣裡已經潮濕得擠得出水來。
夏夢來得匆忙,不要說傘,一件行李都沒得及收拾,此時將胸口的襯衣紐扣扣齊了,又攏了攏被打濕的頭發,步履匆匆地走出航站樓。
住了十多年,還是沒習慣這裡的陰雨連綿,有種濕是浸透皮膚的,有種冷是直鑽骨頭縫的,這個地方一次占全了。
機場一樓,夏夢打了輛出租。機場在省會,她家是臨市下麵的一個縣級市,離這兒不到五十公裡。
夏夢工作了幾年,最喜歡的事就是存錢。現在的生活看起來光鮮亮麗,她骨子裡卻還有曾經的不安全感。
每逢過年要回來,她隻舍得從這裡搭7塊錢的機場線去長途汽車站,再買一張34的汽車票繼續顛上兩小時。
今晚這樣的大方其實一點不常見。
家還是那個家,靠近大橋的單位自建房,噪音大,灰塵多,陰天下雨就返潮,卻是為夏夢遮風擋雨十幾年的地方。
夏夢家在五樓,要過一個防盜門,七十二個台階。一步一步往上爬,眼前滿滿都是以往的影子。
敲門的時候,她先深呼吸了口。
想看到夏美娟出現在門後,又想看不到。
可當門裡有熟悉聲音響起來的時候,夏夢還是舒了一口氣,她往門上貼了帖,用輕緩的聲音道:“媽,是我,夢夢。”
夏美娟穿著件睡裙,邊揉眼睛邊道:“怎麼這個點才回來,你舅舅等你等得不耐煩,都回家了,打你手機也打不通。”
夏夢看她手腳利索,說起話來也極有底氣,知道自己是神經過敏了。進來換了鞋子,又將門鎖好:“我手機沒電了。”
這兩天太忙,夜裡回家倒床上就睡著了,早上手機本來就沒什麼電,給官泓打完電話直接罷工了。
夏美娟撇嘴,說:“你就是這記性,多大的事回個頭就忘了。我就說要你舅舅彆找你,找了也沒多少用,他還不相信。”
一回來就是停不下來的牢騷,夏夢這幾年被磨得脾氣好了些,要像她以前,母女倆已經吵得整棟樓都不得安寧了。
夏夢先去衛生間拿了塊毛巾擦頭,問:“舅舅有什麼事啊,問他還非要回來說,我還以為……”她頓了下:“以後要他彆這樣。”
夏美娟道:“我連你都管不了,哪還能管得了他。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估計是夏冰那個混小子鬨得,為了錢的事。”
夏夢意外:“表哥?他乾嘛了。”
“前兩年想創業,賠了。”夏美娟一臉氣憤的樣子:“以前單位蠻好的,雖說是拿死工資,可是旱澇保收,現在好了!”
“賠了很多錢?”
夏美娟不耐煩:“說了不清楚,明天聽你舅舅講吧。”她打個哈欠:“我先睡了……你們這些小的,沒一個讓人省心。”
說完還不解氣似的,回身指著夏夢:“都是你開得好頭!”
話裡話外都在挑夏夢的刺,夏夢不過才剛安穩一會,就又被她弄得亂糟糟的。她語氣也沒方才客氣了,問:“家裡有充電器嗎?”
夏美娟停住步子,從茶幾上扔過來一條線。見夏夢搖頭,她扁嘴道:“不合適啊?你那新機子吧,家裡肯定沒你用的。”
“新什麼,都兩年了。”夏夢決定這次回去就把它換了。
“那也比我的強,我是一塊錢領的,平時就隻能打打電話。”夏美娟將線又扯回去,說:“不能充電就睡覺,現在人就是手機玩太多了。”
夏夢沒吱聲,從她放在茶幾上板磚似的手機看到她身上,碎花的睡裙恐怕有些年頭了,有好幾個地方都破了洞。
這天夜裡躺在床上,夏夢總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裡的畫麵特彆多,可又說不出來到底在想些什麼。
思來想去覺得自己應該是肚子餓,連著中午晚上都沒吃什麼。索性起來找吃的,可搜遍整個廚房都沒找到一粒米。
最後是在櫃子夾縫裡看見小半包掛麵,拿清水煮完舀碗裡,這才看見外包裝上鉛打的日期表明這麵過期小半年了。
夏夢坐在桌邊長長歎了一口氣。每到這種時候,她就特彆地想念官泓,想念他一雙修長的手像變戲法似的給她端出一盤盤糖醋小排、咕咾肉、油燜大蝦……
上回他給她做的蛋黃酥在他走後的第三個早上就庫存緊張,她忍著口水千辛萬苦地留下了一個,想著等他回來的時候裝可憐。
可也沒能等她捧著眼淚汪汪地說“你的夢夢寶寶每天隻舍得吃半個這是最後的一個”,前天早上她開冰箱看的時候,那蛋黃酥上居然長毛了。
唉,夏夢又歎一口氣,親情的麵會過期,愛情的酥會長毛,這世界上難道就真的沒有什麼能長久的東西嗎?
第二天一早,餓得前胸貼後背的夏夢在樓下早餐攤上足足吃了兩個手抓餅才緩過來,叼著一包豆漿吸溜的時候,夏美娟騎著電驢從樓道後出來。
半小時後,他們到達舅舅家。
舅舅家比夏夢家裡要好上不少,老早起的一棟三層小屋坐落在護城河邊上,當初雖然不值兩個錢,但隨著城市外拓,如今可是炙手可熱的小彆墅。
還是河景的。
小彆墅外剛剛有人拜訪過,剛潑的紅漆還新鮮著,夏夢舅媽帶著女兒夏雪在外麵清理,看到她,都生硬地笑一笑。
舅媽拿胳膊打了下夏雪,遞眼色道:“快帶你姐姐進去。”
夏雪愣了下,將手裡的抹布扔進鋁皮桶,上前拉過夏夢的手,說:“表姐,你來啦,好久沒見你了,特彆想你。”
夏夢朝她笑一笑,問:“你今年高考了吧,成績怎麼樣?”
夏雪本就不佳的臉色此刻就更差了,蹭一蹭夏夢道:“你就彆問了……挺不好的,我爸媽為這事天天罵我呢。”
夏夢見她這麼扭捏,就沒再多說,又問:“聽我媽說,你哥創業失敗了?”
夏雪立刻歎了口氣,說:“哪啊,他——”還沒說完,被屋裡一個男聲打斷,夏夢舅舅走出來,斜著自己女兒道:“你忙你的去。”
看見夏夢,舅舅換了副麵孔,說:“夢夢回來啦,過來坐,吃點瓜子花生。”
舅舅如此熱情,夏夢一時還不習慣。
她離家出走那幾年,誰都沒聯係,隻給表妹夏雪打過幾次電話。有次不小心被他發現了,在電話裡就將她臭罵了一通。
後來夏美娟生病,她趕回來,他也是一副閻王樣,罵的無非是老三樣,不孝順,不學好,沒出息,生怕她不管夏美娟反賴上他。
可等知道夏夢在大城市裡工作,手底下還管著家喻戶曉的明星後,他立馬就變了副樣子,逢年過節都給她來電話。
儘管夏夢不想這麼說,但她舅舅確實是勢利的,比她還會精打細算。夏夢瓜子花生都不敢多吃,要她舅舅先把話說清楚。
事情是這樣的,她表哥夏冰跟人合夥做生意,期間又替合夥人做擔保,沒想到這人不靠譜,看形勢不好自己卷錢溜了,可憐老實人夏冰替人扛債。
夏夢對這方麵的事情一竅不通,不知道為什麼一會兒是做生意,一會兒又做擔保,問也是糊裡糊塗地問:“表哥為什麼不報警?”
“報警,抓誰啊?人家早跑得沒影了。這麼小的案子,哪有警察來管你。”舅舅歎氣:“隻能自認倒黴,先把錢給還了。”
聽到這地方,夏夢差不多知道她舅舅為什麼喊她來了,他字裡行間都下著套,她要是接著問那就要破財,她要是不接著問……他還是要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