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村最近最熱鬨的消息,一個是老吳家生了第八個,還是閨女。 第二個是老鐘家,媳婦又生了雙胞胎!終於得了個兒子。最津津樂道的是,那兒子是後半夜才生的。誰也不知道三兒肚子裡還揣著一個,這可真是意外之息。兩家一對比。整個老鐘家都喜氣洋洋。又說三兒真是爭氣雲雲。 鐘老爹半夜下地,刨了近乎一晚上的地,那塊是公社挨著山腳的旱地,土質雜石子,刨得兩隻手都是血印子。可憐他前半輩子從來沒摸過鋤頭,等著佃戶收租子,穿著綢子大馬褂。後半輩子幾乎是彎著腰馱著背,像一頭牛似的做活。公社的三隊隊長等他過來,提了一小罐頭的紅漆,裝在陶罐裡對他說了句: “恭喜恭喜。”那臉色籠罩在霧蒙蒙的天氣裡,看不清楚。 鐘老頭點頭哈腰的樣子他看不慣。好像在隨時提醒他們,曾經這人也是李家村的大戶,是地主!再看他這些年落魄下去,越發覺得自己家以前就是給這種“資本主義毒瘤”人做牛做馬,心裡便不大高興。臉色也更加冷淡起來。“用完記得還回來,還要用寫大字報。彆用太多了。” 一小罐子的紅油漆,他是真舍不得借給鐘老頭。 一家人都已經睡了,隻有鐘老婆子還在抓著斧頭劈柴。她個頭短,因此給人的感覺反而是結實強悍的模樣。“怎麼樣,油漆拿回來沒?” “拿了拿了,我去喝口水。你把大妮叫出來。”鐘老頭喘氣的聲音跟拉風箱似的,粗重的跟北風刮在樹乾樹枝上的聲音,小心翼翼的把油漆放到桌上,自己沿著土牆的跟坐下來。“趕緊歇歇,哎喲,你這把老骨頭可彆累狠了。” 鐘老太摸摸索索的到外麵。手裡抓著一把馬毛的刷子。她提著一個結實的籃子。把布一掀開,嘿,一籃子的好雞蛋。各個都滾圓溜圓的。看著就叫人欣喜。大妮剛起來,打了個哈欠,看到門口放著一籃子的雞蛋,眼睛都紅了! “你給我老實點,刷了紅漆,叫你奶奶一起送到村裡去。聽到沒。” 鐘老爹此時還知道吩咐她做事。得知這是慶祝弟弟出生,家裡真是出了血本.大妮卻一點嫉妒都提不起來,從她記事起三兒已經在她耳邊嘀咕弟弟沒玩。她早就習慣了,並且由於這份長久的念叨,轉化成了一份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了的憧憬。 在她的記憶力,大家都想要‘弟弟’那‘弟弟’肯定就是好東西了。 她坐在長板凳上。聽屋子內三兒虛弱的聲音飄出來說道:“最近風聲不是越來越緊了,這會兒拿雞蛋出去,萬一彆人說嘴可怎麼辦?” “不用人人都送了,你去給大隊長送兩個。家裡好不容易有這樣的好事,要是幾十年前,還不知道是怎麼個大操大辦哩。”鐘敬賢嘖嘖嘴說道,他臉色也同樣的有憂鬱。往常一周批鬥一次,現在已經隔三差五的開始提著大字報敲鑼打鼓了。村裡有個戲台子,還是他祖爺爺蓋得,現在批鬥也在戲台子上,村裡人愛看熱鬨,時常在地裡乾著活,一邊全擠到戲台子下看批鬥.... 大妮放下刷子,往屋子裡一溜煙就跑了,她往裡屋的床上瞄了一眼,就看到三兒滿懷笑意的給手裡的娃娃喂奶。她又好奇心驅使,往前偷偷伸過頭。看到床沿上一大一小兩個娃娃。左邊的個頭大一些,右邊的小一些。都跟小貓崽子似的。 三兒餘光看到了大女兒,招呼她過來:“你看看,這是弟弟,這是妹妹。” 大妮深深覺得弟弟是稀罕的,於是伸手輕輕觸碰了他的臉,那小貓崽兒立刻‘嗯’‘嗯’的哼唧起來。紅彤彤的皮膚也皺的更厲害了。她嚇了一跳,往後退。心裡想道:“這比三妮兒軟多了,也小多了。”三妮兒足足有六斤八兩! 另一個懷裡的小貓崽兒也動了動,她扭過頭,看到和稀罕的弟弟相比,妹妹安靜多了。她臉也皺巴巴,紅彤彤的。但緊閉著眼睛,臉色仿佛也平靜很多,不哭不鬨的。 “紅臉雞婆。”她喊了這句,就看到女嬰臉上飛快的皺了起來。難道她能聽得懂這話? 她湊了臉過去,沒想到女嬰居然睜開了眼睛。大妮覺得有意思極了,這就像所有的女孩子都喜愛洋娃娃一般。她得到了樂趣。就被三兒趕走了。“行啦,看了弟弟妹妹,你還不去幫你家家乾活?” 她昨夜一顆心,跌宕起伏,如今看到懷裡乖乖仔,心裡便落了下去,怎麼看怎麼喜歡,連帶著之前不太樂意的四女兒都歡喜些了。 晚些的時候,大妮去田裡收割檾麻。再過幾天。地裡的檾麻都收完了,活兒就更多了。檾麻收了要用石頭壓著泡在水裡好幾天。再剝皮防線。每年大隊要繳公糧,賣餘糧!但是檾麻作為農副產品,也是要繳一定數量。防線織布以後做的就是麻布衣服,跟麻袋一樣的料子刮在身上又癢又難受,村裡不少窮人家就隻能穿這個。 大妮走到門口的時候,手心還在發慌。跟隔壁的吳三兒一起扛著鐮刀往地裡走。吳三妮兒是吳家第三個閨女。兩人再路上一邊走,一邊找芭蕉的花,芭蕉的花有連珠的紫紅色紡錘的長花苞,吳三妮兒捏著花苞,掐斷了炳去吸裡麵的花蜜,一變問道:“我聽村裡說你娘昨日給你生了個弟弟?” “你真有弟弟啦。”吳三妮兒也是一臉豔羨。“要是俺娘也生個弟弟就好了,大妮。” 鐘大妮實在不知道這話她該怎麼反應,但也十分喜氣的說:“俺弟弟就是你弟弟,咱們是好姐妹。” 這樣的對話持續到田埂。肥料分到一畝三分地,也是不夠的。兩人提著桶去澆肥。正好碰到村裡人,這時候有人就故意到吳三妮麵前問道:“你娘給你生了個妹妹,吳三妮兒,你開心不開心啊。” “叔,姑姑。” 她抬頭一看,是村裡頭一個叫劉二狗的漢子,平時就缺德的嘴,他旁邊站著他家的妹子,劉向陽,向陽跟劉二狗不一樣,很是和善的看了一眼吳三妮兒,又撇過頭去挽褲腳去了。“你可彆跟鐘家那幾個牛鬼蛇神說話。咱們是工農子弟兵,不能和他們同流合汙。” 這話是對著吳三妮兒說的,嚇得她一縮,又看了一旁的鐘大妮一眼,到底沒上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