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1 / 2)

忠順王的案子就是三司會審的, 因為謀士呂言逃脫,後來畫師曾根據其他忠順王府官署、下人的口供畫過呂言的畫像。並分發各地捕快,在各處城門張貼,隻是依舊沒有抓住呂言。此刻眾人見呂言竟然是躲在菩提寺的殺手頭目, 無不大吃一驚。

刑部尚書袁章將驚堂木一拍, 問:“大膽人犯, 何方人氏, 報上名來。為何在菩提寺豢養殺手, 綁架無辜百姓,曾殺了多少人,從實招來!”

呂言抬頭掃了一眼正堂眾人, 見袁章雖然坐在主審席上,堂內卻在高處另設一席,雖然用珠簾擋了, 依稀能看到那人身著龍袍,旁邊站著宮人隨侍,呂言就猜到是景和帝前來旁聽了。

呂言冷笑道:“菩提寺天子腳下,又是得朝廷認可的正規寺廟, 若說菩提寺中僧侶是誰豢養的殺手, 難道不是朝廷豢養的嗎?”

袁章驚堂木一拍, 道:“人犯休得胡言, 先報姓名籍貫,再報殺人綁架的動機,害人幾何, 若有隱瞞,罪加一等!”

呂言也不知道是有恃無恐還是自知必死,態度分外強硬,開口道:“草民呂言,原是景和二十一年進士,後在忠順王府上做幕僚,忠順王落罪之後,草民怕被連累,逃出忠順王府。兩日前,因菩提寺僧侶外出遊方化緣,草民混入其中,準備逃離京城,卻被兵部侍郎賈敬帶兵抓來。所謂覆巢之下無完卵,草民既然是在忠順王府做過事,如今朝廷要因此事治草民之罪草民也甘心認罪,若說草民豢養殺手,草民萬萬不敢認。菩提寺是大寺,裡頭僧侶眾多,草民一介幕僚能有多少供奉,談何豢養這許多人?”

袁章又是一拍驚堂木道:“一派胡言!將另人犯趙熊、錢豹押上來!”

立刻有官差應是,押上來的人犯正是用鞭子抽打賈璉的滿臉橫肉的男子和另一個看著就窮凶極惡之徒。

趙熊和錢豹實則不用細審,兩人都是刑部緝拿的重犯。趙熊就是拿浸血的鞭子恐嚇賈璉那人。此人當年殺人越貨,手段殘忍,據說專對那些趕路的單身客商動手,且就是客商交出貨物、錢財想買性命,趙熊手下也從不留活口。而且趙熊殺人不肯給人痛快,喜歡將人堵了嘴,扒了衣裳吊起來,用鞭子活活抽死。

因許多宗族內都有鞭刑,剛開始有人在亂葬崗發現被鞭子抽打得鮮血淋漓,麵目全非的屍體,以為是受了宗族刑法的忤逆子,反而忽略了。商人在外行商,少則晚歸幾日,多則晚歸數月也是常事,趙熊殺人越貨之後,將商人所攜錢財和少量輕省貴重的貨物低價出售,然後逃走,因商人家屬沒有及時報案,反而讓他逍遙法外了一陣。

且趙熊十分狡猾,每次作案之後,都會另換一地,待得之前命案的商戶家人報官,趙熊早逃得不知蹤跡了。這樣流竄作案多了,被人拿住規律,又查到那些昧心低價收了趙熊贓物的商鋪、當鋪頭上,才根據夥計、掌櫃供述,畫了趙熊的畫像。當時趙熊流竄作案的幾省巡撫都發覺了事態嚴重,遂聯合緝拿趙熊,原本以為趙熊定然難逃法網,誰知趙熊竟然憑空消失了,這次趙熊再次落網,已是十多年後。

至於另一人錢豹,和趙熊一樣,也是惡貫滿盈之人。錢豹原是北直隸清遠縣下河村的村民,性格內向執拗,長得又凶,村民都不愛和他說話。

但是這錢豹有一把子力氣,做活又肯賣力,倒是攢了幾兩銀子。到了說親的年紀,錢豹看上同村的一個張姓姑娘,將自己攢下的所有錢都用來下聘,想要求娶張姑娘。張姑娘家裡見錢豹長得這樣凶神惡煞的,不肯將姑娘相許,也沒收錢豹的銀錢。

後來張姑娘嫁給了同村另一位小火,沒兩年生了個閨女。因那小火脾氣好,一家人雖然不算富庶,小日子倒也過得和美。那小閨女三歲那年,張姑娘又懷了孕,錢豹見人家日子過和順了,越發怨恨又妒火中燒,突然魔障了,一日衝入那家人家中,將張姑娘夫妻和公婆都殺了,獨有三歲的小閨女人小,躲入牆角的狗洞中,錢豹還沒找到人就到五更天了。錢豹未免被人發現,悄悄溜走了。

鄉下人雞毛蒜皮的磕碰難免,偶爾打架也是有的,但也極少鬨出人命,清遠縣多少年沒發生過這樣的大案、慘案,裡正和村長次日一早,發現此事後就去縣裡報了案,又將那三歲的小姑娘送到縣裡善堂,也加強了村裡的巡邏。

眾人都以為錢豹逃了,誰知這廝膽大包天,就藏在村口不遠的一座山裡,半個月後,又潛回村裡,將當初不願意將姑娘許給他的那對老夫妻也殺了,才逃之夭夭。

這原也是轟動清遠縣的一樁大案了,縣令一麵令捕快搜索錢豹下落,一麵將此案上報到了巡撫那裡,北直隸巡撫不但發了通緝令,還請求了臨近省份一同抓捕,但這錢豹和趙熊一樣,也仿若消失,再也沒人得見。

如審下去,才發現這次被捕的菩提寺僧侶,多少都是身負重罪之人,因為平時出麵的方丈、禪師、知客僧等是真的出家人,這些假扮僧人的通緝犯都呆在禪房裡,白日極少出門,竟然叫他們躲在天子腳下逍遙法院。

景和帝聽了,勃然大怒,但這些重犯有些逍遙法外十幾年,有些一兩年,連各地的地方官都換了幾茬了,就是要問責,都找不到問的人去。

許是呂言知道必死無疑,竟然不怕冒犯天威,冷笑道:“皇上不用動怒,要說追責,天下百姓都是天子子民,皇上護不住他們,不如先下一道罪己詔!”

“大膽!”聽到如此僭越之語,袁章忙拍驚堂木製止。

呂言道:“袁大人不用在我一個將死之人麵前擺官威,當年為皇上出身入死的忠順王尚且落得圈禁下場,如今在場一個個為皇上賣命之人,彆看現在高官厚祿,隻怕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今日各位紫蟒長,他日保不齊就枷鎖抗,我不過是先你們一步罷了。”

袁章見呂言越說越不像話,忙下令道:“來人啊,給我掌嘴!”

呂言依舊惡狠狠的瞪著袁章,臉上並無懼色,倒是從眼眶裡蔓延出來藏不住的恨。

賈代善見了這神色,猛然一驚,想起一個故人。試探著問:“你是?當年常安王世子身邊那個書童?”

呂言哈哈大笑起來:“難得,難得,常言道貴人多忘事,難得榮國公還記得我。沒錯,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被常安王所救的孤兒呂言。”

景和帝聽了此人是原常安王世子的書童,也命戴權打起簾子,瞧了地上的呂言一眼,呂言收了眼底的恨意,卻已經看不太出當初那個小孩子的樣子了。

賈代善之所以能認出這孩子是原常安王世子身邊的小書童,是因為這當年這書童年紀不大,脾氣不小,令人印象深刻。

那時候景和帝已經登基,又在上書房開了課堂,請名師大儒教導太子和幾位皇子,景和帝也是為了籠絡幾位異姓王,特彆恩準五家異姓王的世子也可到上書房學習。五位異姓郡王自然樂意,也給自家世子挑了伴讀,送去了上書房。

當時的太子伴讀是賈敬,其他幾位皇子和郡王世子的伴讀也都是名家子弟。獨常安王靠軍功立足,有些瞧不上讀書人,常安王世子也沒請其他名門子弟做伴讀,身邊就帶了個小書童。

孩子們圖熱鬨,課間休息的時候在一處總會相互介紹自己,又問彆人是誰。當年常安王世子的小書童年紀不大,心眼卻多,聽見其他伴讀都是名家子弟,就他是個孤兒,許是就誤會了眾人瞧不起他,故意給他難看,心中存了氣。

恰巧那日景和帝請賈代善入宮有要事相商,也在宮中,因賈敬剛到上書房做伴讀,事情商議完畢之後,景和帝便邀賈敬入內看孩子們相處可還好。誰知一群稚童聽說皇上來了,忙做鳥獸散,回到自己的座位,賈敬匆忙中不小心撞了常安王世子的小書童一下,那孩子當時就用滿懷恨意的眼神瞪著賈敬。如今幾十年過去,呂言早就變了形貌,獨那滿懷恨意的眼神數十年不變。

自那之後,那小書童就再也沒到過上書房,常安王世子身邊的伴讀也換了人。展眼三十載,景和帝和賈代善早忘了這不起眼的舊事,若不是當年那小書童看賈敬的眼神恨意太濃,令人印象深刻,賈代善也認不出呂言來。

後來常安王謀反不成反被誅,但在常安王府卻沒見著那小書童,自然,誰也不會在意常安王府幾年前的一個小書童不見了,畢竟小書童在上書房和人爭執的時候才七八歲,常安王伏誅的時候也就十多歲。許是闖禍之後被打發了也不一定,誰曾想後來,那書童不但中了進士,還入忠順王府做幕僚多年?

賈代善問袁章:“袁大人,可否容本官問一句話?”

袁章道:“國公爺請。”

賈代善道了謝,才轉過身對呂言道:“若我沒記錯,你不叫呂言吧?”

呂言冷笑道:“我就叫呂言,是景和二十一年進士,戶部錄過名字,發過戶籍,至於蕭言,三十年就死了。”

常安王姓蕭,當年的呂言也隨他姓,至於後來……常安王落敗之後自然是誅九族,許是呂言逃脫之後,也改了姓。

案子審到這裡,似乎真相大白了,忠順王謀反,固然和他自己的野心有關,和呂言攛掇更有關。而菩提寺那些僧侶,正是忠順王手上的殺手,這些殺手個個窮凶極惡,一旦被人發現真實身份,必死無疑,自然肯在忠順王手底下賣命。

忠順王落網之後,改了封號,被圈禁起來,呂言卻接手了忠順王手下,菩提寺的勢力,繼續做些違法勾當。

主簿將審案卷宗整理好,交給刑部尚書過目之後,又遞給大理寺卿和都察院左右禦史傳閱,若無異議,忠順王謀反一案,便從抓住漏網之魚呂言處徹底結案了。

隻是賈代善總覺得哪裡不對,在旁沉吟半日,突然站起身來,對景和帝道:“皇上,臣以為呂言不是主謀。”

景和帝聽了,自是一驚,連刑部尚書、大理寺卿、都察院左右禦史也都麵露疑色。

景和帝向來倚重賈代善,見賈代善提出異議,便道:“愛卿請講。”

賈代善道:“各位都知道,前兒我那孫子賈璉被人所擄,後來,是我帶著家丁去菩提寺救回來的。救回璉兒之後,我曾查了家中人等,查出璉兒之所以被賊人擄劫,是因為我府上有人和菩提寺勾結,通風報信。後來,我將此人揪出來,此人正是我府上給幾個孫兒請的先生官建華。因為這幾日忙,那官建華還被我暫扣家中。”

呂言突然插口道:“國公爺果然是高官厚祿,不將國法放在眼裡,府上給幾位公子請的先生怎麼說也有功名在身吧,豈是國公爺說扣就扣的。”

刑部尚書熟知律法,也不禁皺了皺眉頭。

賈代善道:“這一節稍後我自會向袁大人解釋,我違法也好,不違法也好,輪不到你一個人犯過問。”

說完,賈代善又向景和帝道:“皇上,官建華雖然是本朝舉人,卻是假身份,而此人也極有可能和菩提寺眾多殺手有關,這也是微臣敢暫扣他的原因。”接著,賈代善便將官建華如何入賈家做西席,又如何引人懷疑,又將自己關於那官字兩張口,呂字兩張口的推測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