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謝謝?具體情況等到周三見麵再聊你看可以嗎?”我夾著手機翻開記事本,在日曆上圈出個特彆圓的圓。
約定後天見麵,收起電話抬頭一看,不知不覺走到我和阪口先生婚後居住的地方。
我沒辦法稱呼這間公寓為家,絕大部分,不,應該說幾乎所有時間這裡都隻有我獨自居住,像個隨時準備搬走的租客。
這裡距離阪口家老房子並不遙遠,阪口先生的母親尚在時我經常過去看望她。她是個非常傳統的大家閨秀,無論年輕時過得多麼瀟灑浪漫,婚後都會回歸家庭逐漸平淡,然後變成一個對孩子格外期待卻又格外嚴厲的母親。
我沒見過阪口先生的父親,據說他生前曾是個政治家,可惜英年早逝。
自從前年老夫人不幸離世,就連最後一個可以放心串門兒的地方也沒有了。哦,現在時間倒回了兩年前,算算正是她剛去世滿一年的時候。
二室一廳的平層公寓麵積不大不小,正適合準備養育幼崽的新婚小家庭起居生活,可惜並沒有派上什麼用場。空餘下來那間屋子被改造成書房,然後由我徹底霸占當做畫室。高大厚重的書架上滿滿全都是阪口先生曾經讀過的書籍,法語、拉丁語、印度語以及德語的哲學、神學著作擺在最方便拿到的地方。
——阪口安吾徹底和工作長在一起前曾經出現過相當嚴重的失眠症狀,然後這位先生自修了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語言並使用它們去那些讓人看了就想放棄的厚重著作,最終成功治愈失眠症並成長為一個不需要睡覺的社畜。
那段時間我都幾乎以為他要猝死了,然而竟然並沒有,白白浪費掉我的同情與關懷以及咖啡粉。
老實說當初我的情況也不太好,作家朋友無緣無故失聯,好不容易通過各種途徑尋到蹤跡擺在麵前的卻隻有一大五小六塊墓碑……對於我這種心思敏感細膩生活圈子簡單樸素的畫家來說簡直不堪回首。
話說回來。
既然都要離婚了,還是彆住在旁人家裡比較好。無論阪口先生到底回不回家,這都不是我在決定和他劃清界限後還賴著不走占便宜的理由。
我的衣服不多,個人用品更少,大部分時間都用在收拾畫材和紙張,還有那疊密密實實保存著的手稿。林林總總塞了兩隻大旅行箱後站在客廳發了會兒呆,把所有鑰匙都留在茶幾上,拖上全部家當離開這個曾經居住了近五年的地方。
當務之急是先安頓下來,我不喜歡住在網吧,隻能選擇順著鶴見川逆流而上徒步走回位於橫濱市另一側的老家。熱衷旅行不幸遭遇旅團車禍雙雙飛去天國的父母留下房子和大筆保險金,哪怕真的什麼也不做也夠我一生衣食無憂——
——但我還在努力畫畫賺錢,自食其力同時替我的作家朋友校正他遺稿裡的錯彆字……
額……錯彆字之於一個作家差不多就像是美女臉上的青春痘,除了證明青春尚在外留下的全是苦惱。
矢田家的房子幾年都沒再住過人,我決定先在附近酒店待幾天,等請來的保潔完成工作後搬進去,隻有兩個行李箱畫材稿件外加幾件衣服嘛,好打理得很。
領走房卡,聯係保潔公司,順手又給距離最近的出版社打了個電話,我把已故作家朋友的舊手稿裝在手提袋裡決定先給他們找個編輯商討下付梓費用。
先印個一萬本怎麼樣?純文學這種東西壓根不賺錢,指望靠它吃飯還不如跳進鶴見川現場表演行為藝術乞討來得可能性高。乾脆放在鄉下自助蔬菜店裡任人認領取讀算了,反正我們一個不出名的作家和一個不出名的畫家,也不指望借這麼一本記錄著大阪小販瑣碎日常的書出名。
一時沒獲得成功不必著急,今後與成功距離遙遠的日子多著呢。
我們可以先討論個好價格,然後再回頭擬定需要接多少畫稿攢錢。當然,得把那四顆智齒解決掉,我可不想重蹈覆轍半途崩殂以至於兩年後再次躺倒病床獨自淒淒慘慘戚戚。如果可以提前安排人生,總要在死神揮下鐮刀前趕緊把事情都安排妥當。萬一來不及賺夠自行印書的錢,也不是不能修改原則提前動用可支配遺產……我懂,做人得靈活些。
反正橫豎都要死了,留著錢乾嘛?給阪口先生買假發嗎?那簡直足夠買遍綠色係一天換一頂直到他去地獄繼續當社畜。
想到這裡我站在紅綠燈下不禁仰天長歎,唉,竟然還有這麼多事等著我去辦,真是為難阿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