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2 / 2)

人在橫濱飄嘛,這次沒死說不定下次就死了,既然還有機會就得儘快把約定好的事情先辦完。

接待我的是位個子矮小頭頂頗為荒漠化的中年男士,容我偷懶就喊他撒哈拉吧,貼合人物形象的名稱便於記憶。臨時工奉上白開水後撒哈拉問了幾個簡單問題,無非“稿子從哪裡來?”“寫稿子的人呢?”“多少字數,印多少本,需不需要雇傭工人校對?”以及“選擇哪種類型的裝幀。”

後麵那些內容無一例外都牽涉到結算金額,事關錢的問題,撒哈拉顯得非常計較。他對於輸入法不把標點符號算作一個字的做法大為不滿,就好像我占了多少便宜似的。

“我已經親自校對過了,也自行準備好電子檔,隻需簡單調整排版布局。包括插畫也是我畫的,作者很年輕,已經去世了,是我的友人。”我垂下眼睛,怕被對麵過於強大的聖光閃花。

撒哈拉端水的手頓住,非常符合世俗風情的神來一筆:“恕我冒昧,究竟是您先生的遺稿還是您友人的遺稿?我似乎聽到了指代男性的代詞?”

“是友人不是先生。”我很有耐心的回答他:“我曾經得過他的幫助,可惜其人英年早逝,唯餘手稿數卷。想來如今除了我,大概也不會有太多人記得。”

世俗觀念中隻有關係極其親密之人才能放心托付遺誌,然我卻是真的冤枉——這世界上不會再有比織田作之助更正直的人了,我深刻懷疑他連吐槽朋友的俏皮話都不會說,更彆提與有夫之婦發展出什麼不合時宜的關係。

我們隻是救援者和被救者偶然成為朋友的情形。至於他為什麼會把遺稿送到我這裡,大概是其他友人不方便,或者因為隻有我還留在近似的出版行當裡掙紮混飯……

撒哈拉用一種非常油滑且難以形容的表情重新上下打量了我一遍:“好吧,那也沒關係,反正是已經去世的人。您打算印多少?”

“一萬本?如果送完了再加印,您覺得怎麼樣。”我反問回去。

橫濱可是島國人口數量排到前三的地區,區區一萬本書,撒出去連朵浪花都看不見。

撒哈拉又刮了我一輪,五官排布逐漸變得猥瑣:“這個數,不能再少了。這種書拿到大出版社就是花錢也不會有機會。作者不是什麼有名的人,作品隻有這一部,更沒有獲得過什麼獎項作為噱頭,連炒作都炒不起來。或者您能有其他更讓我感興趣的投入?”

他伸手比劃了一下,收回手勢時五指往中間攏出個拱形還抓了抓。

“機會難得,可不要輕易錯過。”

嗯,我想好了,我想這家夥估計把我當成了風花雪月傷春悲秋浪漫多情閒極無聊的無知少婦。懶得深究那些意味深長的暗示,我收起手稿要了個免費的袋子把它們仔細收拾好,起身抬腳就走,連個餘光都懶得留給撒哈拉那過於稀疏的頭頂。

織田作之助寫的東西誠然與諾貝爾文學獎距離遙遠,但也絕對比大多數獻媚市場的碼農要好得多。這家出版社看來也就隻配得上待在犄角旮旯裡的水準,它沒有資格碰觸一個人用靈魂與生命書寫出來的文字。

疾步離開出版社,走到路邊花壇才停下,我一籌莫展。

撒哈拉或許過於油膩,但他有一句話並未說錯:大型出版社根本不會給我任何機會。哪怕我自掏腰包,他們也不可能把時間浪費在注定沒有收益的事情上。

織田作之助的作品,該怎麼說呢?寫得非常貼近現實,但就是因為太過於貼近現實,那位老實木訥絮絮叨叨一心執著於市井小事的男主人公不太招年輕女孩喜歡。從市場收益的可能性來看,叫好不叫座就是它能獲得的最高成就。

這時手機響了,是保潔公司打過來的。

他們非常生氣的埋怨我不該惡作劇,矢田家分明好好的並不需要大規模深度清潔。嗯?難道說我在這場神奇的量子旅行中遺失了部分大腦嗎?

“抱歉,是我的失誤,請諸位進行正常清潔,費用不會發生變化。”意興闌珊的一邊摳手機墜子一邊答話,對方聽上去被我氣得幾乎窒息:“這並不是錢的問題矢田小姐……好吧,清潔我們會做,錢也不退,多收的將來給您折算成普通服務。”

很快電話就掛斷了,這一整天除了推銷電話完全沒有任何人聯係我。

回到酒店第N 1次試圖撥通阪口眼鏡子的號碼,理所當然無人接聽。躺在大床上翻了個身,我看到夕陽依著海麵緩緩下沉,光線越來越暗,最終隻留下一片霧蒙蒙的藍灰色,又被星星點點亮起來的路燈喚醒。

亮起來的不隻是路燈,還有住宅中透出窗戶的橘黃暖光。

明明還能支撐裙子的溫度裡滲著絲絲涼意,我想我應該養一隻溫暖粘人的皮毛動物,如果哪一天再次不幸離世還能有誰喵喵叫著替我著急。

哪怕隻看在飯的份兒上。

翻身起來找到萬年難得用一次的手賬記下這件事,又順手抄起勾線筆與水彩顏料畫了顆橘紅色的小樹,我的手賬裡色彩繽紛熱鬨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