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盤裡的橘子已經從朱紅色變成黑褐色,表皮堅硬,拿起來晃晃能聽到嘩啦聲。捏開外殼能看到一瓣又一瓣乾癟萎縮的果肉瑟縮在發烏的脈絡中,還有些枯死的種子——發出聲音的就是它們,隨著晃動砸在果皮和脈絡上。
他把另一隻手裡無論如何也不肯放下的深紫色小陶罐輕輕放在被爐上:“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
然後側頭,等著想要聽到那句滿含欣喜的“你回來啦!”
沒有回應,沒有聲音,一室寂靜。
寂寞如同濕冷的池塘,他側身慢慢躺在地板上,就像年幼時為了引起父親注意故意躺進池水。
再也不會有人深夜執燈替他添衣,再也不會有人打著瞌睡陪伴夜讀,再也不會有人輕輕用手背試探茶水溫度,再也不會有人可愛歪頭百思不得其解飯團為什麼不是鹹了就是淡了。
“吹雪,我回來了,再也不離開,好嗎?”
除了吹過窗欞的風,沒有任何應答。
深紫色小陶罐圓墩墩的坐在被爐上,好像昨天他們還擠在一起玩翻花牌。
花牌也是妻子自己畫的,每一張都不一樣。
我把最重要的人給弄丟了。
內務省最年輕的官員摘下眼鏡將頭埋入臂彎,我該去哪裡找她……
*
下午太宰又來通知他一起去醫院。
是了,總得去替她取回用過的東西。
“請問哪位是阪口先生?”護士站的小護士目光在兩個差不多高的男人之間遊移,剛停在沙色上數秒,另一個西裝革履的青年低聲應道:“我是。”
“……”
人不可貌相這個道理,今天算是學著了。
“吹雪小姐的病例,那個,其他資料,還有……”她指著差點被扔掉的一隻袋子衝他點點頭:“東西都在裡麵,社工來幫過忙,有什麼遺漏請清點清楚及時留言。”
“應該沒有……”
“我來看看!”
沙色風衣飄過去垂在地麵,渾身繃帶的青年打開袋子仔細翻找,仍舊沒有找到想要的。
“太宰君,有什麼問題?”
如果吹雪真是單純病故,為什麼會由唯一的反異能力者全程監控自己的行動,甚至連遺物也必須經過檢查。
“啊,不,沒什麼。”
武裝偵探社的調查員從地麵跳起來:“我以為吹雪小姐會不會留封遺書什麼的,如果是我絕對要衝不負責任的家夥破口大罵不可,可惜沒有。”
被幾乎是全橫濱最不負責任的男人這樣形容,阪口安吾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到合適的話語反擊。
護士與醫生隱晦鄙夷的眼神如蛆附骨,如針刺目。
他將被翻亂的物品一樣一樣重新整理收好,抱在手上起身看向小護士:“勞煩,我想去病房看一下。”
“都已經整理過還消過毒了呀,你就是去也看不到什麼。”本來想說“現在擺出這幅模樣給誰看,早點做什麼去了”,要不是身上還穿著護士服……
對方從西裝內袋中取出證件在她麵前晃了一下:“請配合調查。”
是內務省的公職人員,沒有理由拒絕對方提出的“調查”要求。
“……”護士沉默著哽咽了兩聲,轉身走向護士站內:“等著!我去報備。”
病房果然已經清理完畢,很快就會有新的病人住進來,透過窗戶能看到外麵四時常綠的灌木,以及含苞待放的杜鵑。
阪口安吾坐在窗邊,【墮落論】中看到的是妻子孤零零坐在對麵病床上,一遍又一遍無助撥打電話。
“您真得請家人過來一趟。”醫生無奈的留下這句話,吹雪總是抿著嘴笑:“我知道了。”
為什麼就能那樣放心一個電話也沒有聯係過她呢?私人電話故障是理由嗎?工作忙碌是理由嗎?保護這座城市是理由嗎?
或許是理由吧,但也隻是個理由而已,該聽他解釋聽他道歉聽他懺悔的人已經聽不到了。無論他想對她說什麼,她隻會抱膝坐在窗邊側首靜靜看向窗外,等待一個永遠也等不到的人。
“對不起……這次我真的,真的回來了……”
她的剪影始終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向外張望著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