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黑白子各自收攏,我低頭讓了老人家先手以示尊敬。
三十分鐘後棋局結束,社長咳了一聲:“小孩子,下手沒輕重,多包涵。”
老者抿著嘴把棋子一掃:“再來一局!”
我想了想,第二局放到第四十五分鐘結束。
當初父親帶我去棋室時我連輸了三天呢,旁邊小哥哥不動如山運子如風打得眾人鬼哭狼嚎,如此強烈對比之下我對自己的能力有了深刻認識,再和人下棋多少都會考慮考慮對方的心情……第一局不算,我那是沒想到老人家為了不讓我挨揍竟然放了海。
至於第二局……額……老爺子逗小姑娘玩麼,大約是真怕我輸了掉眼淚吧。畢竟喝了我煎的茶,吃人嘴短放哪兒都合適。
連輸兩局的老者氣鼓鼓站起來,指著擺弄茶具的老朋友:“你去你去,少笑話我,你去你也得輸!”
後者“叮當”把茶壺往火爐上一坐:“說你臭棋簍子你還非要嘴硬,欺負小姑娘?”
嗯,這位老人家放水放得比較有藝術性,猶猶豫豫的在第五十分鐘棄子投降。
他們一起將視線挪到福澤社長身上:“福澤你故意的吧?”
社長仍舊麵無表情,莫名其妙竟起了些心虛的意思。
“怎麼會啦,我們社長經常和國木田先生對弈來著,這裡頭我的棋力最低嘛。”社長沒事就拿著棋譜研究,想來比我這種半瓶子醋水平高多了。
福澤諭吉:“……”
“咳咳,嗯!”
除了承認還能怎麼辦?部下已經把牛吹出去了,硬著頭皮也得下這局棋……其實他不怎麼擅長下棋來著。年輕時也就在社會氛圍影響下知道該怎麼走子罷了,後來為了免遭人嘲笑一向少與外人下隻做旁觀。他又天生不怎麼愛說話,一來二去不知怎麼傳的竟然傳出“善奕”的名聲,再往後就更不好與人下棋了。
孤劍士銀狼一手臭棋……這事兒好說不好聽……有時候他也是要麵子的。
不甘不願挪到棋盤另一側,規矩是長者握子,連猜都不必猜。
一邊回憶最近偷懶時看過的棋譜一邊隨便找了個角放子,對麵的年輕社員眉頭緊皺盯著棋盤開始發呆。
——不會吧,社長也要放水?
我得配合到什麼時候?一個半小時?兩個小時?
自家社長的麵子,無論如何都得撿起來不能落地。乾脆隨便下兩個小時找機會投降好了,一盤棋而已,贏了福澤社長又能說明什麼呢,又沒誰會給我漲工資。
——似乎……被自家的社員小心翼翼照顧著。
矢田吹雪的棋路和本人形象出入較大,壓力較小時溫柔敦厚猶如春風拂麵,一旦進了她的絞殺範圍又會變得淩厲異常,剛烈決絕不死不休,動不動就要與人拚命同歸於儘的架勢。
但是這局棋卻從頭至尾柔和寬厚起來,憑借一己之力帶得整盤棋局有聲有色異彩紛呈。
福澤諭吉知道自己不善下棋,早已做好中局投降的準備——輸給自家孩子不丟人。
沒想到都年近半百了還被小姑娘拐回頭小心關照著,隻是一時於心不忍順手施救而已,有人轉眼就忘,有人銘記於心百倍報償。
這樣好的孩子,怎麼讓人不多心疼她呢?
至於眼下……他能做的就是儘量配合,順著她的思路落子,兩個小時後竟然以兩目之差贏了?
矢田是故意的,怕自己輸了在老朋友們麵前丟臉。
放下手裡被攥熱的雲子,身邊傳來老友們撫掌大笑的聲音:“不愧是你啊福澤,深藏不露。連部下也教得一模一樣,後繼有人實乃大喜,今天喝酒得要你付賬才行!”
種田早就來了,坐在旁邊看下棋看了一個多小時,這會兒揮著小扇子捂了臉頻頻搖頭,大約是想起自己那個弟子來。
突然意識到矢田和阪口之前的關係,福澤諭吉正襟危坐,看種田山頭火的眼神多了幾絲不善:“今日不去喝酒了,天色不早,先行一步送小女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