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
太陽高懸,卻沒什麼溫度,隻讓冷冬的天,亮一些。
樹葉都掉光了,宮牆和琉璃瓦上有一層積雪,宮侍穿著冬裝,或是端著托盤,或是提著暖爐,如魚貫般,去了壽康宮和乾清宮。
宮裡,隻有這兩座宮殿住著主子,其他宮殿隻留了打掃的人,碩大的皇宮大半是空的,又不比春日花紅柳綠,一點熱鬨氣兒都沒有。
還比不上鄉下農家,親戚聚在一處,孩子滿地跑。
壽康宮
太後望著窗外,外頭的樹梢上立著兩隻麻雀,嘰嘰喳喳的,有點鬨騰,可宮裡就這麼點鬨騰的景象了。
昨日皇上過來,問要不要請戲班子,要是覺得無趣,可以邀各家夫人進宮說話。
太後推拒了,戲班子有啥看頭,她想要的,不能達成所願,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年少入宮為妃,後來做了皇後,先帝子嗣緣薄,又是癡情之人,她生的兒子也是這樣。
當了太後,高枕無憂,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原定二十八那日皇上封筆,可容譽二十九那晚還在禦書房。
書案前跪著的是羽林軍首領羽三,是容譽手上最鋒利的刀。
他剛從永州回來,到京之後直接進宮麵聖。
他按照烏邇商隊的蹤跡向北尋,密林,戈壁,荒漠,在沙漠裡遇見流沙,險些丟了命,九死一生。
容譽低頭看地圖,邊關十三座城以內全是大楚,城外的密林也算作大楚邊界。
自古以來,烏邇都是荒漠以北的一片虛無之地,無人知道烏邇到底在哪兒,有多大。
大楚人為數不多幾次去烏邇,也是烏邇人帶著,穿林過山,經過荒漠,跋涉數千裡。
隻有烏邇人知道,怎麼避開流沙。
容譽用朱筆在荒漠以北的長嶺山脈劃了一道,“務必探到長嶺山脈,朕阿姐出嫁時,是從長嶺山脈的山穀間過的,去長嶺山上探一探,找出一條路來。”
至於流沙怎麼過,有多危險,會死幾個人,容譽一概不管,他隻要結果。
羽三攥緊拳頭,“屬下定不辱命。”
已是年關,羽三歇了一晚,就帶著人飛奔離京,出城門的時候天下起了大雪,飛絮落在地上,沒一會兒就鋪了一地,連帶著未化的雪,把整個盛京都變成了白色。
飛馳的馬化作一個黑點,數個黑點越變越小,最後消失不見。
皇上手裡的刀,供皇上使用,指哪打哪。
商隊不來,對大楚也有好處,至少可以打探消息。
臘月三十,盛京城一片喜氣大年三十,小孩子最高興,又長一歲,能拿壓歲錢,穿新衣裳,各家各戶也是喜氣洋洋,貼福字,掛春聯,唯獨乾清宮內,一片冰冷。
封了筆,容譽反倒不知道要做什麼,身上的擔子卸下,沒覺得多輕快,他在綺蘭宮宮門前站了許久,最後還是沒有進去。盛京的公主府已經空了,算起來,容姝根本沒有住幾日。
她匆匆回來,又匆匆離開。
容譽想留,也留不住。
阿姐不進他的夢,再過些時日,他該忘了阿姐的樣子了。
容譽心裡絞痛,“張緒,接趙姑娘進宮。”
*
過年,趙顏兮換了新衣裳,她瘦的有點脫相,眉間有一點鬱色,眼睛裡沒有神采,平陽侯夫人見了,心痛難忍。
自己的女兒哪兒有不心疼的。
她張了張嘴,想摸摸趙顏兮的臉,手在半空停了好久又縮了回去,“兮兒,皇上派人來接你進宮……”
趙顏兮道:“我這就去。”
大年夜,傍晚入宮,趙顏兮看了眼母親,母親眼裡有心疼,還有亮光,怕是還想做皇親國戚呢。
容譽應是想容姝了,可自己現在已經和容姝不像了。
也不知道容譽見了她是什麼表情。
趙顏兮坐上了進宮的馬車,皇宮是黑的,寥寥幾盞宮燈根本照不亮這裡。
張緒送她進了乾清宮就退下了,他和太後娘娘希望的一樣,皇上繼位三年,也該為皇嗣考慮了,哪怕找的女子都像長公主也無妨。
就是趙顏兮,原來有六分像長公主,如今隻剩兩分了。
容譽見了趙顏兮好半響沒說出話來,最後還是趙顏兮跪在地上,道:“民女祝皇上,福壽安康,祝大楚四海昌平。”
容譽:“誰許你把自己弄成這樣的。”
趙顏兮道:“自然是民女自己,民女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容譽想從趙顏兮臉上找容姝的影子,可是找不到了,張緒還能看出趙顏兮有兩分像容姝,可他怎麼也看不出,趙顏兮還有哪裡像他阿姐的。
容譽手在發顫,他尋便腦子裡的記憶,卻發現他已經找不到容姝的樣子了。
就像夢裡一樣,他記得金庭,記得玉階,記得所有人,唯獨記不得容姝。
她那日穿的什麼衣裳,戴的什麼簪子,說的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