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約被關在臨溪亭。
臨溪亭修建在水池之上,天氣晴好時,太妃們或坐或站,在亭中觀賞池中錦鯉,怡然成趣。然此刻亭外站著十來個東廠番子,個個凶神惡煞,往日閒適的臨溪亭中呈現出一種肅殺的氣氛。
羅平把陸湘領到臨溪亭門口,做了個手勢請陸湘進去。
陸湘進了涼亭,羅平並未跟隨入內,而是守在外頭。
她一向不太待見羅平,覺得他心機太深,但到此刻,又不得不說,心機深有心機深的好處,至少不必她再多說什麼,彼此心照不宣。
臨溪亭中沒有燃燭,但兩邊窗戶大敞,借著外頭的星光,也能看得清楚。
牆角歪歪斜斜地躺著一個人,陸湘走過去,扶著他翻了身,倚牆坐著。
他身上並無繩索縛著,然整個人如死魚一般動彈不得,顯然東廠的人已經狠狠用陰私辦法招呼了他。
即便今日陸湘冒險去皇帝那邊求情,他也已經廢了。
“沈大人。”
他的頭動了動,喉嚨裡發出了一點混沌的聲音。
“我是陸湘。”
“陸……陸姑姑。”沈約粗啞著嗓子說完,大口大口地咳嗽起來。
陸湘其實有好多話想問,想知道他與誰有染,想知道他今日是不是真的過來私會宮妃,也想知道他此刻有沒有後悔,但話到嘴邊,隻有簡簡單單的一句:“書怎麼辦?”
沈約聞言,本來還帶著苦笑的臉龐陡然間怔住。
“我……我愧對祖父……我……實在沒臉去見他老人家……”
陸湘聽著他斷斷續續地懺悔,心中滋味雜陳。
若他當真如沈平洲一般心無雜念,專心著書,又豈會落得這般下場?
“書稿在哪裡?”陸湘問。
“在我的書房裡,姑姑,我……我犯下如此大錯,會……會被誅滅九族嗎?”
陸湘搖了頭:“這樣的事,宮裡會悄悄處置。”
這種醜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哪裡會大張旗鼓地誅滅九族。
但沈家其餘的人將來自是撈不著好的……
“姑姑,難為您還肯來見我,我……我能不能托付你一件事?”
“你先說,我未必會辦。”
沈約無力地點了點頭,“我知道的,祖父,祖父的書稿都在我的書房裡,姑姑能不能設法把書稿找到,挪到彆的地方去。”
出了這樣的事,東廠的人肯定會去他家中悄悄查抄。他們一去,那些書稿肯定就毀了。
就算他們不去,家裡的人一向認為他做的事沒什麼用,他不在了,這些書稿肯定會被扔掉。
“你要我挪到哪裡去?”
沈約茫然搖頭:“我也不知道,姑姑,且先試試能不能挪出來,若是挪不出,也就這般了,等我到了下頭,自去向祖父認罪。若是姑姑當真……當真挪出來了,請姑姑先收著,若是將來遇著合適的人,就把這些書稿托付給他完成,我做的事不值一提,隻求他在書上留下我祖父的姓名。”
“若是找不到呢?”陸湘問。
人海茫茫,哪裡能找到沈平洲這樣的癡人?
沈約眸中清淚落出,看著卻像是在笑一般。
“若是找不到,這些書稿,就請姑姑焚燒給祖父吧。左右是我不孝,到了地下,我去向祖父請罪。”
聽到這裡,陸湘也知道,事出突然,沈約亦是六神無主,根本拿不出什麼主意來。
她歎了口氣,正欲說話,外頭突然有人叩了門。
陸湘起身走到門邊,羅平上前一步道:“姑姑,去養心殿的人回來了。”
“陛下是何旨意?”
羅平道,“今晚陛下臨幸景陽宮,照陛下的規矩,連盛公公都不得入內打擾,盛公公說按規矩辦了就行。”
鄭采女隻是末等嬪妃,犯了這種事即刻處死並不逾矩。
“可鄭采女腹中的……”
“既是按規矩辦,這孩子自是不能留了。”
陸湘眼前,忽然浮現出那日在長春宮探望鄭采女的場景,鄭采女摸著肚子,臉上半點脂粉也無,既憔悴又甜蜜地說自己胃口不好,每日都是強撐著在喝雞湯。
“姑姑。”羅平見陸湘似有恍惚,伸手扶住了她,“姑姑心善,見不得這些事,不如回敬事房,把這些醃臢事留給我來辦。”
陸湘點了點頭,想邁步離開臨溪亭,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此刻她站在亭外往裡瞧,隻看得見黑漆漆的一片。
就這樣了嗎?
陸湘在心中一歎,走出了慈寧花園。
“姑姑。”玉漱一直等在外頭,見陸湘走出來,忙迎了上前,剛招呼了一聲,就瞧出她臉色不佳,便垂眸道,“姑姑要回敬事房嗎?”
“你先回吧。”陸湘道。
“是。”玉漱應下,也不問陸湘要去做什麼就徑自離開了。
先前過來的時候,慈寧花園外頭還有圍觀的人,這會兒出來,圍觀者早就被東廠的人驅散了。
夜風吹來,陸湘的脖子有些涼。
她扯了扯披風,將綁帶係得更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