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湘聞言,心中猛然一窒,怔怔看著趙斐。
趙斐一向目光淩厲,今日卻不知如何,隻與陸湘的目光碰了一下就迅速彆開。
也不知是不想,還是不敢看陸湘的眼神。
見他閃躲,陸湘冷冷笑了下:“他死得並不慘,很安詳,也很滿足。”
他擁有了想要的一切,國泰民安,百姓敬仰,給後世留下了一個海清河晏的大煜。
“你說的到底是誰?”
陸湘不肯回答他的問題,卻像陷入了回憶一般,自言自語道:“他就是那樣的人,在所有人都在拚命向上爬向前看的時候,他會停下來看看身後。即便身居高位,即便身居權力漩渦,也能對旁的人懷著一顆悲憫之心。”
即便……他知道有長生的可能,也不會剝奪他人的性命。
“天真。”
聽到趙斐這句話,陸湘不怒反笑。
趙斐,不是她的同路人。
而他,說過自己跟陸湘一樣都是天真的人。
“宮裡壞人和好人本來就是一半一半的,有時候壞人太聰明了,好人裡頭就會有很多人明哲保身。好人要是想叫宮裡一直好,就得比壞人更聰明更厲害。”
“你覺得你比壞人更聰明更厲害?”
陸湘搖頭:“我既不是好人,也不厲害。隻是憑著自己的一點心意,胡亂做事。”
“雖然天真,卻有自知之明。的確是胡亂做事。”趙斐淡淡道。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一時間周遭靜謐了下來。
雁池上泛起的漣漪,拂過柳樹的微風,都聽得一清二楚。
過了一會兒,還是趙斐先開口:“盼夏的事,你想讓我怎麼樣?”
怎麼樣?
陸湘也不知道自己想讓趙斐怎麼樣?
如此想著,也就笑了。
“一個奴婢而已,哪裡讓主子如何的道理?隻是我憑白感慨一下罷了。說了那麼多胡言亂語,還請六爺恕罪。”陸湘說完,起身朝趙斐福了一福,“奴婢還得向九爺回稟此事,這就告退了。”
也不等他發話,陸湘徑直就出了涼亭。
“站住。”趙斐道。
“六爺還有什麼吩咐?”
趙斐聽著她這般態度,並未發火,隻是道:“我哪裡敢吩咐姑姑?隻是請姑姑心懷悲天憫人之心,幫我把那輪椅推到大路上去。”
這座涼亭離湖麵太近,兼之十分狹小,因此沒有鋪大路過來,隻在草地上鋪了十來塊青石板通往這裡。方才趙斐是被小太監推過來的,隻是這會兒小太監不知去了哪兒,他是可以從涼亭走回大路上,但要推那輪椅,力氣就不夠了。
這人怎麼那麼討厭,要自己做事也就罷,偏偏還拿陸湘說的話來刺她。
“奴婢正好要去長禧宮拿遺落的書稿,到了長禧宮叫他們立即來人伺候六爺。”
陸湘才不想幫他的忙。
趙斐見陸湘這般堅決,也不多說什麼,自己就晃晃悠悠地從石凳上站起來,扶著亭柱子緩緩走出涼亭。陸湘站在涼亭邊,就這麼看著他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沿著石板路往大路上走。
他又瘦又高,因著兩邊沒有可以扶手的東西,走起來晃晃悠悠的,好像一棵孤零零隨風搖擺的竹子。
陸湘已經在心底拿定了主意不再理他,偏偏……
罷了,隻是幫他推一下輪椅,舉手之勞,總不能眼睜睜看他摔在這裡。
隻幫他把輪椅推到大路,就橋歸橋路歸路,絕不再管他。
她回她的敬事房,他回他的長禧宮。
陸湘狠狠跺了一下腳,走到旁邊推著輪椅,幾步追上了趙斐。
“上來。”陸湘道。
趙斐宛若沒聽到一般,繼續慢悠悠地往前走。
陸湘心中的火氣又上來了,她上前一步,扯住了趙斐的袖子。
“放肆!”趙斐狠狠道。
“想叫我彆放肆,就彆讓我給你推車。”陸湘狠狠道。
“你想怎樣?”
“坐下。”
趙斐整個人輕飄飄的,沒多少分量,陸湘用力一扯,他便往後一倒,跌坐在輪椅上。
“六爺當心。”
陸湘說著,吃力地推著輪椅往大路邊走。
可惜這條路的石板不是連在一起的,每一塊石板之間隔著一點距離,方才趙斐沒坐在上頭,略一用力倒是能把輪椅往前推,這會兒趙斐坐在上頭,輪椅的輪子卡在兩塊石頭之間,根本推不動。
“姑姑怎麼不走了?”趙斐冷笑道。
陸湘隻好認輸:“請六爺起身,先讓我把輪椅推回大路上。”
“你把我扯回來,現在又要我自己站起來?有這麼便宜的事嗎?”
陸湘無奈,隻好繞到輪椅前頭朝他伸出手。
趙斐橫了她一眼,卻不動彈。
這人!
難道就不怕自己把他扔在這裡不管麼?
反正她又不是長禧宮的人。
“六爺還想回宮嗎?若是不想,奴婢告退了。”
陸湘說著就要轉身,趙斐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趙斐的手指十分修長,手掌溫度如他涼薄的性格一般冰冷。
不過這樣炎熱的夏天,被這樣一隻冷冰冰的手抓著,倒是挺清涼的。
陸湘忍著自己的胡思亂想,就著他抓著自己的力將他從輪椅上扶起來。
“六爺請吧。”陸湘扶著他,慢慢往大路上走。
也不知怎麼地,總覺得自己被趙斐抓著的手腕越來越燙,越來越燙。
還沒走到大路上,就被趙斐察覺了。
“你發燒了?”
“沒有。”陸湘狠狠把自己的手收回來,匆匆轉過身去石板路上推他的輪椅。
趙斐站在路邊,瞧著她跑得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