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青青正好在那時候回了頭。
她今日著一襲淺金軟緞衣裳,裙擺曳地,身上搭著牡丹團花蟬翼紗的披帛,乍一望去,好一朵冰肌玉骨的人間富貴花。
同為美人,在沐青青麵前,韓德妃等三人生生生出幾許自卑。
見她看過來,她們齊齊向她問安。沐青青雖然年輕,卻是貴妃,禮數該當如此。
沐青青冷笑一聲,目光中寒意乍現,卻隻給了她們一個眼神便登上了步攆。
抬攆的宮人從韓德妃等人跟前經過,很快離開了。
待到行得遠了,韓德妃才歎道:“我說自己看個熱鬨,你們都跟了來,瞧瞧,被她撞個正著,全都惹了她不快。”
宋淑妃道:“不快就不快罷了,能看到她吃癟,便是被萬歲爺訓斥也都值了。”
梅賢妃點頭附和:“瞧她被灰頭土臉的攆出來,還在咱們跟前擺譜呢!”
韓德妃眉眼深邃,淡淡笑了一句:“大家都是熬著過日子罷了。她這般倨傲,將來的下場又能比我們好得了多少?”
梅賢妃和宋淑妃都沒想到韓德妃會這麼說一句。
靜默了片刻,宋淑妃冷笑了一聲,“姐姐說的是,咱們再如何,兒子都大了,該封王的封王,便是有不如意的,也不比她一個有命無運的強上許多?”
說到這裡,三人一齊笑了,各自道了彆散開了。
……
陸湘並不知道養心殿外的官司。
先前她走到養心殿外,跟值守的黃門招呼一聲過後,盛福全很快就迎了出來,將她放進了院子裡。
陸湘在台階下等了一會兒,盛福全便送著沐貴妃出來了。
沐青青顯然一臉的不悅,美豔的臉龐繃得極緊,走下台階的時候她看到了等在下頭的陸湘。她頓住腳步,目光像刀子一般刺向陸湘,細細審視著陸湘。
陸湘自然從她目光中讀到了敵意,並未半分觸動。
她心裡裝著太多事,哪裡還容得下沐青青?隻當做沒有看見一般。
盛福全送走了沐青青,這才陪笑著過來:“姑姑久等了,進去吧,主子萬歲爺在等著你。”
陸湘點了頭,也不跟盛福全客氣什麼,徑直進了養心殿,伸手將殿門關上了。
“仙姑。”
陸湘正要往裡走,皇帝已經從裡頭走了出來,見著陸湘便拱手行了大禮。
若是從前,陸湘少不得還要跟他作一番戲,今日隻是淡淡道:“陛下不必客氣,今日我過來是有事想說。”
皇帝沒想到陸湘這般開門見山,雖然吃驚,麵上依舊笑著,“仙姑不必著急,坐下再說。”
說罷,便領著陸湘往裡間去了。
陸湘隻得依言坐在了桌邊。
皇帝並未落座,走到旁邊的幾案上拿起了小小錦盒,走到香爐旁往裡灑了些。
“仙姑,這是今年安南新送過來的白篤耨香,姑姑若是聞得慣,把養心殿裡的都拿走。”
“今日過來,不是向陛下討要東西,而是特來向陛下辭行的。”
皇帝正在抖落香料,聞言倏然吃了一驚,手中的錦盒落到了地上。
“陛下?”
皇帝轉過身,一臉不解地看著陸湘:“仙姑,可是朕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周,叫仙姑生氣了?”
“沒有。是我自己在宮裡住膩了。”
“上回我聽盛福全說青青在禦花園衝撞仙姑,是不是因為這事?仙姑放心,朕立即下旨好好訓一訓她!”
陸湘心裡頭覺得好笑,宮裡的事其實皇帝都心知肚明,如今倒做出一副驚訝的模樣,實在令她不適。
趙斐是他的親兒子,將來趙斐老了,也會這般虛偽嗎?
陸湘想了想,索性沒有否認,“的確跟這事有些關係,那日沐貴妃責打了一個宮女盼夏。盼夏一直跟在我身邊做事的,她雖在沐貴妃手底下撿回了一條命,可人卻廢了,眼下她就要被送出宮了,我要送她出去,幫她安頓妥當。”
宮女……
皇帝勸道:“仙姑,既然是青青的錯,這個宮女朕會安排人專門伺候她,給她侍疾,你就安安心心在宮裡住下吧。若是仙姑不想在敬事房伺候人了,朕可以想辦法給仙姑重新換一個身份。算算日子,也快要十五年了,朕可以讓姑姑做個郡主。”
“多謝陛下美意,隻是我已經著實在宮裡住膩了,等我再宮外住膩了,再向陛下討要一個郡主。”
陸湘態度的堅決,令皇帝始料未及,當下表情十分凝重。
陸湘瞧見他的神色,心裡微微一歎。
君心難測。
饒是陸湘已經見過了好幾位帝王,仍是無法輕易猜透皇帝的心思。
尤其是當今這一位。
皇帝沒有立即說話,隻是在殿中來回踱步,過了一會兒,方才頓住腳步。
“姑姑知道的,朕的祖父留有遺詔,趙氏子孫需得世世代代奉養仙姑,若是叫仙姑離開,豈非是朕不孝?”
“從前先帝在的時候,我也是出宮去住過的,哪裡談得上不孝了?”
“仙姑從前也去宮外住過?”
陸湘點頭:“我一向想到哪裡就到哪裡,自在慣了,今日過來辭行,也不是永彆,指不定哪一日我還要回宮的。”
皇帝聞言,終於作罷,卻仍是道:“仙姑要出宮,朕不便阻攔,但朕必須派人隨侍在旁,否則朕不能答應。”
隨侍?
“陛下,我一個人行動自在些,不必差人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