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腳曹寅回到曹家,後腳梁九功就來到曹府,他帶了來皇上的一道口諭。
雖是口諭,曹府上下連同還在裝病的孫氏一起跪地接旨。
見曹家人都來齊,梁九功方開口:“傳皇上口諭,曹寅次女嬌柔溫順甚的良嬪歡心,特賜婚給八阿哥為側福晉。長女顏色姝麗封麗常在,即刻入宮。”
這道口諭,跟曹家人想的差不多,曹寅的兩個女兒長女確實入了宮,次女也被指婚給八阿哥,但曹家的人高興不起來。
一個正經的聖旨都沒有,僅有皇上的口諭。
再一個什麼叫‘次女嬌柔溫順得良嬪歡心’?良嬪是什麼東西?皇家嫡福晉不說,那些被皇上賜婚的側福晉、乃至庶福晉們誰的賜婚聖旨上不是太後如何如何或者皇上如何,怎麼到了他們家莫名成了良嬪。
宮中沒有皇後不假,哪怕皇上說一句甚的貴妃喜愛也比良嬪好。
還有‘長女顏色姝麗’?這是在誇曹汀蘭貌美?正經的宮妃誰家會用這種讚詞?還被封為麗常在。這是怕彆人不知道他家的女兒是以色侍人?
孫氏呼吸急促差點喘不上氣,被封為麗常在的曹汀蘭臉色也蒼白如紙。當然,曹芷蘭的臉色同樣好不到哪裡去。
這還沒完,梁九功道:“皇上說,既然曹大人覺得良嬪好,兩人也算是姻親了,麗常在就跟良嬪住永和宮。”
永和宮啊。
梁九功沒說,自從烏雅氏過世後,永和宮跟冷宮差不多,是所有宮殿裡皇上去的最少的地方。裡麵住著的良嬪和章佳庶妃,哪個不是常年見不得皇上的麵。
新入宮就失寵。
嘖嘖嘖。
他低垂著頭看著地麵好似對地上的青磚多感興趣似的。他不說話曹家眾人更不敢放肆。
曹寅深呼吸,他對著行宮的方向叩拜,“奴才多謝皇上。”
曹家是漢包衣,大部分漢人都喜歡自稱臣,隻有曹寅從來都是自稱奴才。好似這樣他跟皇上就多親近似的。
曹寅拜完,對著梁九功拱手,“敢問公公,皇上可說了讓麗常在何時入宮?奴才也好做安排。”
麗常在三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異常彆扭,他心裡的血都快要吐出來了,又被自己生生壓下去。
梁九功終於肯抬起眼皮看他一眼,他尖著嗓子,“皇上說了一切按規矩辦事,不過曹大人與皇上感情不一樣,皇上特彆允許曹大人為麗常在收拾一個包袱。”
曹寅咬著牙,對著梁九功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還請公公稍作休息。”
這個麵子梁九功還是會給的。現在雖然屬秋,天還是有些熱。讓他在外頭等幾個時辰他可不樂意。
他抬腳就往裡走了進去。“咱家還要回去伺候皇上,麻煩曹大人快一些。”
把梁九功送到屋裡好生伺候著,曹寅這才來到孫氏居住的榮慶堂,此時曹家所有主子都聚集在這裡,包括剛剛被‘賜婚’的曹家姐妹以及曹汀蘭的生母。
所有人臉色都不太好,曹家姐妹更是滿臉淚水。曹芷蘭年紀小,她死死地抓著曹李氏的手,“娘,我不要嫁八阿哥,您是沒看見八福晉那副樣子,若女兒嫁了八阿哥會沒命的。”
自從八福晉對著她揮鞭子,曹芷蘭就一直在做惡夢,夢裡全都是她被八福晉抽的血肉模糊,叫天天不應的場景。
曹李氏也心疼女兒,她安慰道:“彆怕隻是指婚而已,皇上也沒說讓你立刻就嫁,等皇上走了,娘讓你爹想想辦法。”
此時一個造作的聲音響起,“哎呀,夫人就是厲害,皇上都下了聖旨、板上釘釘的事兒都敢說有辦法。莫非夫人還想要李代桃僵不成?”
這是曹汀蘭的生母周氏,曹寅身邊的姨娘。她是孫氏賜給曹寅的,因著生的女兒得了老太太的青眼,平日裡也算說得上話。之前她雖然也沒少仗著孫氏給曹李氏添堵,但卻不會如今日這般張狂,敢開口諷刺當家主母。
周氏不如曹李氏知道內情,還以為女兒當了常在,她就能跟著享清福。
曹李氏瞪了她一眼,眼裡的鄙視赤果果。“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汀蘭是我女兒,她當了娘娘受益的也是曹家跟李家。”她故意咬重女兒兩個字。
平日裡看不上曹汀蘭是一回事,惡心周氏又是另外一回事。
隻要曹寅還想做官、曹家還要名聲,就算她死了周氏也隻能是姨娘。真以為曹汀蘭得勢就能翻身?
做什麼春秋大夢呢。
眼看二人要吵起來,孫氏喝道:“夠了,紅英這次是你不對,你給李氏認個錯,罰俸半年以示懲戒。”紅英是周氏的名字,這個名字還是當初孫氏取的。讓周氏認錯也算全了李氏的麵子。
老太太自認為自己很公平,曹李氏卻很不滿。她之前確實想過李代桃僵的法子。她女兒才十歲,到大婚至少還有三年時間,三年足夠她謀劃了。
現在被周氏這個賤婢說出來,這個主意肯定不能用。到時候她隻能眼睜睜看著女兒入八阿哥府。
八阿哥也是沒用,堂堂皇阿哥居然讓一個孤女拿捏的死死的。
那郭絡羅氏如此囂張,連良嬪都敢打,她女兒去了豈不是受罪?
曹李氏兀自想著女兒的前程,那邊孫氏又開了口:“櫻桃去我私庫裡給大小姐拿兩萬兩銀子來。”她拉過曹汀蘭的手,“你也彆難過,入了宮好好伺候皇上。等過上幾年哄得皇上升了份位,這封號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
“還有你們,麗常在入宮是大事,是我們曹家一族的榮耀,她入宮為的是曹家是我們。既然是為了我們,李氏你身為她娘,拿一萬五千兩銀子出來。另外再從公中支取兩萬兩銀子。”
“宮裡的奴才慣會踩低捧高,多帶些銀子行事也方便。”
孫氏張口就是好幾萬兩銀子,曹李氏直直的看過去。她一直覬覦孫氏的私產,更是把公中的銀子當成自己的所有物,孫氏一張嘴五萬五千兩就沒了,她心疼的差點上不來氣。
曹李氏哆哆嗦嗦,“娘,兒媳沒有那麼多銀子。”她的銀子都是留給自己生的兒子,憑什麼要給曹汀蘭。“公中總共不過兩萬兩銀子,都給汀蘭帶著,府中吃喝怎麼辦?”
被老太太瞪視,她又有些心虛,咬咬牙,又道:“公中您看著辦,兒媳,兒媳隻能拿出五千兩。”若不是擔心孫氏說教,五千兩她都不想拿。
曹寅孝順最聽他這個娘的話,若是孫氏不高興隨便說兩句,曹寅肯定給她臉色看。
孫氏不說話依舊冷冷的看著她,曹李氏心中緊張的不行,她顫顫巍巍,“娘,你也要為芷蘭想想,咱家不是”她後麵的話沒說出口,她相信該明白的都明白。“八福晉本就看不順芷蘭,若她帶的嫁妝少了,能在府中站住腳?還有連生,他也不小了,日後總要娶妻生子。”
連生是曹寅長子的字,曹寅長子曹顒,生於康熙三十一年,他跟曹汀蘭年紀相仿。曹李氏對他的婚事最上心。
兩個孫女,手心手背,孫氏都心疼,更何況曹李氏還抬出連生。她心知公中肯定不止曹李氏說的那點銀子,為了孫子,她隻能說道:“行了,五千兩就五千兩,還不趕緊去拿。”
等曹李氏走了,孫氏又讓丫頭多拿了五千兩銀子塞給曹汀蘭。她淚眼婆娑,“你娘那裡你也彆見怪,到底不是親生的,她能拿出五千兩也不容易。不過你彆怕,缺的我跟你爹再給你補上,我們總不會虧待你的。”
曹汀蘭趴在孫氏懷裡嗚嗚的哭,“祖母。我舍不得你。”
孫氏的眼淚又落了下來,“我的蘭兒啊,祖母也舍不得你。都怪你那糊塗的娘啊。”
又是這樣,孫氏再一次把鍋甩給了曹李氏。
哭過一通,她擦擦眼睛,“你也彆怕,祖母本想著若你入宮能去的佟貴妃那邊最好,佟貴妃是皇上的親表妹,皇上每月都會去她那邊做做,這就是你的機會。現在皇上把你分給了良嬪,你也彆怕,聽說良嬪是軟弱的性子,你跟她住在一起,她肯定不敢管你,你也能自在一些。”
“宮裡麵也有祖母認識的老姐妹,回頭祖母就給她們去信,讓她們照顧照顧你。順便也幫著打聽打聽這些貴人的品行。”
曹汀蘭忐忑不安,她現在隱隱有些後悔,早知道當初就死皮賴臉留在太子妃身邊了。
太子今年三十,比她大了一輪還多,她勉強忍忍還能接受。皇上今年可都五十了,說句大不敬的,能有多少年可活。到時候她怎麼辦?
聽說宮裡這幾年除了淑貴妃生了個十六阿哥,再無子嗣所出。大家私底下都在議論說皇上不行了。
她入了宮豈不是要守活寡。
想著自己日後悲慘的命運,曹汀蘭悲從中來。
她不敢讓年邁的祖母發現自己的心思,怕祖母也跟著擔心,又硬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
整個曹家也就祖母是真心待她的,她不想祖母那麼大年紀了還跟著擔心。
孫氏塞了兩萬五千兩銀子,曹李氏拿出五千兩,加上公中湊得兩萬兩,一共五萬兩銀子當著眾人的麵塞在曹汀蘭的包袱裡。
“今日我給了汀蘭兩萬五千兩銀子,我說過兩個孫女都是一樣的,等到芷蘭出嫁我同樣會拿出兩萬五千兩銀子來。”
她這話是說給曹李氏聽的,曹李氏聽到這話一直臭著的臉才緩和了些。
曹李氏不知道,孫氏之所以把那五千兩銀子拿到了明麵上,那是因為曹寅又拿了五萬兩銀子來。跟這五萬兩比起來,五千兩銀子又算得了什麼?
就這樣,曹汀蘭跟著梁九功被一頂小轎抬入行宮。
得知曹汀蘭被封了常在,宣妃第一時間就去找了雲柔,她仔細打量對方,似有千言萬語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