鮫人太子不說話,隻是轉了轉眼珠子,他這雙眼睛也肖母,與祁夜熵有幾分相似,隻是過分活泛。
其他孩子見他沉吟,也等著他示下。
鮫人太子沒考慮太久,一點頭:“那就先挖一隻試試吧,反正他本來就是個妖怪,弄壞了大不了被阿娘罵一頓。”
幾個孩子歡呼起來,即便有個彆人露出猶豫不忍之色,也不敢說什麼。
戚靈靈看著這些稱得上天真的臉龐,幾乎無法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他們是瘋了嗎?
一定要想辦法阻止他們,戚靈靈把她來這裡的使命忘得一乾二淨,也忘了自己身處祁夜熵的意識中,此刻她隻想撕了這些小畜生,讓他們再也不能傷害他。
可是她連形體都沒有,也發不出聲音,她什麼都做不了。
活了兩輩子,她從未感到這樣無力。
祁夜熵很擅長忍痛,但是再能忍也還是個孩子,剜眼的痛楚顯然已超出了他的忍耐極限,他的指甲深深摳進皮肉裡,把自己摳出了血,嘴唇被咬破,終於還是忍不住哭喊出來,眼淚和血一起淌了滿臉。
鮫人太子挑著下巴道:“過兩天再來看看他的眼睛會不會長出來。”
他說著收起匕首,早已經有人殷勤地幫他擦乾淨了匕首上的血汙。
孩子們比來時更親密,勾肩搭背、手牽著手,呼啦啦地離開了。
光線再一次暗下來,依稀可以分辨出地麵上一灘灘斑駁痕跡,血腥味濃重得讓人窒息。
孩子似乎疼得坐不住,捂著受傷的眼睛躺在地上,縮成小小的一團。
戚靈靈已經冷得發麻,力氣像是被抽乾了,她隻想抱抱他。於是她飄過去,和他緊緊貼在一起。
祁夜熵慢慢停止了啜泣,不知是睡著了還是疼暈過去了。
過了許久,戚靈靈凍僵麻木的腦子才開始轉動起來。
這些孩子的行徑固然惡劣,但是離不開帝後的縱容,鮫人太子再囂張也不過是個不滿十歲的孩子,大人隻要給侍衛下了死命令,怎麼可能連個孩子都阻止不了。
哪怕把祁夜熵換個地方關押,讓他們找不到,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除非是故意的。
可是為什麼要這麼做?
很快有人解答了她的疑問。
不久後,有人提著燈推門進來,是一胖一瘦兩個成年男人,看裝束是仆役之流。
他們熟練地施術清潔祁夜熵身上和房間裡的血跡,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
“手腳利索點,省得娘娘看見降罪。”瘦仆役道。
胖仆役瞅了眼祁夜熵左眼的血窟窿,“嘖”了一聲:“這次鬨得也太凶了,這才七歲,就連娘娘都管不住了,等長大還得了?”
瘦仆役嗤笑了一聲:“真要管還能管不住?”
胖仆役聽出同伴話裡有話:“怎麼?”
瘦仆役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道:“你知道這個是什麼來頭吧?”
胖仆役也緊張起來,點點頭:“是個大災殃。”
瘦仆役道:“那你是隻知道一半。這怪物既是災殃,也是天大的祥瑞,隻看怎麼用它。”
“怎麼用?”
“這怪物是天地間所有罪業的化身,折磨他就是在替天行道,在消業,”瘦仆役把聲音壓得更低,“你沒發現這兩年北溟風調雨順,連魚群繁衍都比往年快了?還有前幾年那次鐵尾叛亂,鬨得那麼大,鮫宮都差點叫人端了,最後也鎮壓下來了,你道是為什麼?”
他的聲音幾不可聞
:“叛軍打到琳琅島附近的時候,陛下悄悄來了這裡,叫個侍衛把這孩子抽得皮開肉綻,沒幾天就傳來大捷的消息……”
胖仆役眉頭動動:“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瘦仆役:“很多人都知道,也就你這呆子啥也不知道。聽說凡是生出祁夜的種族,都有一千來年的族運,除了偶有沒看管好讓它逃了出去,那就是亡族滅種的大災殃了。”
胖仆役半開玩笑地道:“那我們給他兩下子,是不是也算替天行道,能保我們升官發財不?”
瘦仆役啐了他一口:“你要乾自己乾,我還要給我將來的兒女積德呢……”
胖仆役:“不是才說替天行道嗎?”
瘦仆役似乎也察覺了自己話裡的矛盾,不再和同伴掰扯下去:“快點收拾完走人,彆動這些歪心思,太子能動,你動動看?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這威脅顯然比訴諸良知更有說服力,胖仆役頓時熄了心思,兩人收拾完血跡離開了。
祁夜熵的左眼用了很久才長好,其間皇後來看過他一次,帶著一盅她親手做的甜羹,還有幾樣精致的糕點,她盯著他一口口吃完,便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
也許是這次傷得實在很重,她多逗留了一會兒,將他摟在懷裡,輕輕地哼唱著歌謠哄他睡覺:“還記得你小時候嗎?阿娘也是這樣天天抱著你哄你睡覺,我們這樣的身份,彆人家的孩子都是乳母帶著,隻有你是阿娘天天帶在身邊的,好不容易把你養到那麼大,誰知道會這樣……”
她說著說著哽咽起來,戚靈靈心口像是堵了塊石頭,惡心得幾乎窒息。
祁夜熵沒睡著,等母親一首歌唱完,低聲問道:“我再也回不去了對嗎?”
鮫後身子一僵,用尷尬的笑來掩飾慌亂:“當然能回去的,你身上有業,現在受的苦都是為了洗清你的罪業,等洗清了罪業,你就能回原來的寢殿,回到阿耶阿娘身邊。”
她這話也不知是想說服兒子還是想說服自己,但祁夜熵顯然已經得到了答案。
他“嗯”了一聲,完好的右眼中一片黑暗,那一絲希冀的光熄滅了。
方才的問題好像一把尖刀捅破了虛假的溫情,鮫後像是片刻也呆不下去,收起碗盞逃似地走了。
祁夜熵漠然地看著母親的背影連同光一起消失在門外。
在長輩的刻意縱容下,鮫人太子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大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