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是那對母女的桌子,那小女孩的陽春麵摔在了地上,麵條連著大海碗一同摔了個粉碎。
“你這個死丫頭,你要死啊你!”
那婦人氣急敗壞的站起身來,揚起手就朝那小女孩抽了一巴掌過去。
小女孩那麼丁點大,哪裡受得了那樣結實的一巴掌,隻聽得“哐啷”一聲,連人帶凳子的摔倒在地。
就連宋清盈這個旁觀者看著都覺得疼,可那小女孩愣是一聲都沒吭,隻扭過頭,睜著一雙怨恨的大眼睛,像是被激怒的幼獸一般,死死地盯著那婦人。
“嘿,你這個賤皮子,還敢瞪我?看我不好好教訓你。”那婦人擼起袖子就要上前。
小女孩瑟縮了一下,她半邊臉頰被打得高高腫起,鼻子裡隱約可見血跡,瞧著十分可憐。
店裡的其他客人見狀,皆是不忍,連忙勸道:
“孩子他娘,小閨女也是不小心才打翻麵碗的,你何必跟個孩子計較呢!”
“就是啊,你家閨女還這麼小,你咋舍得下這麼重的手。”
“對,孩子得耐心點慢慢教嘛。”
婦人麵色漲紅,回了一嘴,“你們不知道,這死丫頭壞得很,她就是故意打翻碗,故意糟踐我的銀錢!”
這般說著,她見那小姑娘還瞪著她,頓時更氣了,一把揪起她,“他奶奶的,你這個養不熟的白眼狼!不吃就彆吃了,跟我上樓去!”
宋清盈看她那般用力揪著小姑娘的胳膊,忍不住道,“孩子關節還沒長完全,你彆這樣拽著她,容易脫臼的。”
那婦人回頭,凶巴巴的嗆了一句,“管你什麼事。”
宋清盈噎住,心裡忍不住吐槽,出一趟宮,不是遇到家暴男,就是遇到虐待孩子的,這都是些什麼汙糟事。
店小二快步走了過來,指著桌上剩下的一碗麵,問那婦人,“這位大姐,那你這碗麵?”
婦人道,“給我留著,我將她鎖樓上,待會兒下樓吃。”
店小二頷首,又看那小姑娘,心裡也有幾分同情,便問道,“要不再給你閨女點一碗新的吧?可彆把孩子餓著了。”
婦人忿忿道,“不用,這賤皮子就得餓著,讓她糟踐老娘的錢!活該餓著!”
聞言,店小二也不好再勸,趕緊拿著笤帚和簸箕將地上殘局給收拾了。
那婦人揪著那小女孩就走,嘴裡還罵罵咧咧的。
宋清盈看過去,忍不住腹誹:真是什麼物種都能當父母,離譜。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那個小女孩突然扭過頭,一雙清亮如葡萄般的大眼睛直直的看向她。
宋清盈一怔。
隻見那小女孩嘴唇微動,看那口型,分明是——
救我。
宋清盈:……?
草,是不是她眼花了。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看,小女孩已經被那婦人拉上了樓梯,看不見了。
宋清盈呆坐在原地,大腦還有些懵,那個小女孩的口型是“ 救我”沒錯吧?
刹那間,小女孩和那婦人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在她腦中飛快閃過,她頓時冒出一個大膽的猜想——那小女孩不會是被拐賣的吧?
那婦人打起小女孩來毫不手軟,張口閉口就罵那小女孩死丫頭、賤皮子,都說虎毒不食子,那婦人待小女孩可謂是沒有半分關愛。
還有一點,那小女孩長得那麼漂亮,那婦人的長相泯然眾人,半點相似的地方都沒有。
這個猜測在宋清盈的心頭迅速擴張,她一顆心都忍不住加速跳了起來,怎麼辦,她現在該怎麼辦……
找官府?萬一官兵來了,證明她們的確是母子呢?虛報案件,她會不會被抓去蹲大牢?
那不管嗎?就當做沒看到小女孩的求救信號?畢竟她自己都泥菩薩過江,剛經曆一場莫名其妙的綁架事件,哪裡還有功夫管彆人的閒事。
宋清盈低頭看著碗中的飯菜,腦海中就跟放電影似的,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小女孩那雙清澈的眼眸,還有那一句無聲的“救我”。
心底仿佛有個聲音在朝她吼:宋清盈你還是不是人啊,萬一那個小女孩真是被拐賣的呢?你真能見死不救?她長得那麼漂亮,要是被賣了,你覺得她能賣到什麼地方去。
下一刻,心底又有另外一個聲音在喊:你現在自身難保,萬一幫了那個小女孩,惹上麻煩了呢?還是老老實實等著明天坐馬車回京城吧!
兩個聲音在心裡打架,待看到那婦人折返下樓時,宋清盈忽然想起一句話——“善意是流動的。”[1]
若當初奶奶沒有多管閒事,從垃圾堆裡將她撿回家,或許這個世界早就沒有她這麼個人了。
女孩子要幫女孩子的啊。
心念稍定,宋清盈放下筷子,招來店小二付了飯菜錢,便徑直上了樓。
她提著一顆心走到二樓,看到隔壁的房間門口掛著鎖,心往下沉了沉,趕緊收回目光,回了房間。
關上房門,她靠著牆,握拳敲了三下,喊道,“小妹妹?”
牆壁那頭安靜片刻,很快傳來聲音,“救我。”
宋清盈心裡一咯噔,這對母女果然不對勁。
“小妹妹,剛才那婦人跟你是什麼關係?”
“我不認識她,我要找我爹爹。”
“她不是你娘嗎?”
“她不是,我阿娘早就死了。”
“……那你知道這婦人要帶你去哪裡嗎?你們從哪裡來的?”
“揚州,她說要帶我去揚州,說去那裡過好日子。我不要去揚州,我想找我爹爹,哥哥,你救救我!我要我爹爹!”小姑娘的聲音帶著哭腔。
宋清盈連忙安慰著,“你先彆哭,我想想辦法。”
她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然全黑了,大燕朝嚴格實行宵禁,一到晚上就會關閉坊市大門,外麵的人進不來,裡麵的人出不去,現在也沒法報官。
那房間門又被那婦人鎖住了,沒鑰匙也打不開。
宋清盈蹙眉,對牆壁那頭道,“小妹妹,你再堅持一個晚上,等明天一大早我就去官府找官兵,把你給救出來。”
“她說回來還要打我,我害怕……而且她明天一早就要帶我去坐船,哥哥你快救救我吧……”
聽著小女孩帶著哭腔的急切嗓音,宋清盈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牢牢捏住。眼角餘光瞥見半敞開的窗戶,她腦中忽的閃過一個主意。
連忙走到窗邊,她左右張望了一番,見兩個窗戶之間的距離並不算特彆遠,目測兩米左右。
若是那小姑娘能爬過來……
宋清盈斟酌片刻,走到牆邊,低聲道,“小妹妹,我有一個辦法,但你敢不敢試試?”
小姑娘道,“哥哥你說。”
宋清盈道,“我待會兒將床單擰成繩,甩到你那邊的窗台,你握緊那床單,沿著窗戶邊走過來,你怕不怕?”
“不怕,隻要能回家見我爹爹,我不怕!”
“好,那你等我。”
宋清盈起身,用力將床上的床單抽了出來,像是長發公主的辮子一樣紮了好幾個結。
她從窗台探出大半個身子,看向隔壁輕喚道,“小妹妹?”
小姑娘個子小,還不到窗台,隻能依稀看到那兩個小鬏鬏,還有她努力伸出來的小手,“哥哥。”
“我現在把床單甩過去咯,你抓好。”
宋清盈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的床單“啪”一下朝著隔壁窗口甩去。
頭兩回她力道不對,甩到窗口都彈了回來,第三回她氣沉丹田,用力一甩,那床單正好甩進了那窗口。
“哥哥,我抓住了!”
“好,那你緊緊抱住那床單,千萬彆鬆開,我開始使勁了。”
“我不鬆開的!”小姑娘軟軟答道。
宋清盈聚精會神,手上一點點用力往外拉,好在對方隻是個三歲的小姑娘,若要換成福寶那個小團子,她真不一定拉得動。
漸漸地,那小姑娘爬上了窗口,小小的臉上帶著逃出生天的激動——“哥哥,我出來了!”
宋清盈壓根不敢掉以輕心,這可是二樓,一個不慎掉下去,那可是會出人命的。
“小妹妹你拉緊,看到窗邊這條突出來的邊邊沒?你就沿著這條邊邊,慢慢的走過來,彆怕,我這邊抓牢了的。”
“嗯嗯。”
這個小姑娘有一種超乎宋清盈認知的膽大和冷靜,她一邊走過來,一邊將床單繞在她肚子上,像是被一層一層裹住的蠶繭。
眼見著就差半條胳膊的距離,宋清盈就能伸手抓住她時,走廊邊忽然響起一道腳步聲。
宋清盈心頭一緊,那婦人回來了?
“哥哥!”小女孩顯然也有點慌。
“彆怕。”宋清盈連忙壓低嗓音,凝視著她的眼睛,柔聲哄道,“你很棒的,還差一點點,來,走過來。”
小女孩水靈靈的眼眸在黑暗中顯得越發明亮,她繃緊小臉,抓緊那床單,繼續往前走。
就在隔壁門鎖打開那一瞬,宋清盈緊緊的握住了小女孩的手。
聽著隔壁傳來“死丫頭人呢”的驚呼,宋清盈咬緊牙關,一鼓作氣,單手將小女孩從窗口拎了進來。
幾乎就在同一瞬間,那婦人走到窗口,伸出腦袋左右張望了一遍。
窗外夜色茫茫,她半個身影都未尋見,隻有那一輪皎潔的明月,高懸空中,悄然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