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賈赦從演武場回來,剛用罷早飯,林之孝兩口子就來了。
“大爺,咱們這邊的東西都收拾齊整了,隻是太太和二爺那邊,如今還不曾回話來。”林之孝家遞上一張單子,輕聲道,“知道咱家要返鄉,京中許多人家都備了土儀,還說等日子定下了,要在沿路為國公爺設路祭的,這個就是外頭遞來的名單。”
賈赦略翻了翻,四王八公都在裡頭了,其他的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員也基本都沒有落下。可見司徒曜給的那個恩典,屬實是讓賈赦的困局給解了,所謂新皇對賈恩侯懷恨在心的流言,可謂是不攻自破了。
賈赦心中暗爽,他也沒有想到,自己一時衝動跑去宮裡,居然還有這個意外之喜。
“五月不易出行,就定在六月初吧,林之孝,你去查查六月初哪個日子好,就給各家回個帖子吧。”賈赦不想再拖下去了,畢竟是早就在當今麵前報備過的,“至於太太和二爺那邊,我待會兒就去說,今兒肯定能把事情定下。”
說罷,賈赦也沒有拖拉,當即就去了榮慶堂,還命人叫來了賈政夫妻倆。
賈史氏聽到下人報信,說是賈赦來了,眼前就是一黑。自從上次叫他請安,結果卻折騰的滿府都沒睡好,抄的佛經孝經,又差點把祠堂給點了之後,賈史氏就放棄了在小事上磋磨賈赦。
可她如今,也實在不想見這個便宜兒子,卻又不得不見,隻得捏著鼻子叫人進來,問他有什麼事情。
賈赦端著茶杯抿了一口,臉上的笑容很是虛假:“等二弟來了,我再一並說。”
賈史氏聞言很是氣悶,幸好賈政來的快,沒叫她鬱悶太久。
“是這樣的,前次我也說過了,陛下恩準咱們回鄉守孝,讓父親早日入土為安。今兒我來是想問問,太太和二弟的東西收拾的怎麼樣了?五月是毒月,不好出行,我定在六月初啟程,如今剩下的時間也不算多了。”
賈史氏和賈政都不想回去,賈政甚至在心中暗暗埋怨,若不是賈史氏動不動就拿回金陵去威脅賈赦,這個瘋子也不至於衝到宮裡,請了旨意來。若是賈赦沒有進宮,京中和府裡的人,都還會以為當今不喜歡他,自己也不必讓出榮禧堂和榮國府的印信來。
可惜二人心中再如何後悔,如今回金陵守孝一事,也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任是誰也無法更改。
兩人拖了這麼久,如今也隻得認下,不過還是想為自己爭取利益。
賈史氏先開了口:“我這裡收拾的差不多了,左右過二年還要回來的,倒也不必把東西都帶回去,家常使用的帶個幾箱子也就罷了。隻是府裡留著誰看守?咱家的庫房,京中各處的莊子鋪子等等,都得找信得過的人看著才行,你可挑好了?”
“府裡賴家兩口子,素來是忠心得用的,辦事兒也穩重妥當,不如就讓他們二人留下?”賈史氏麵上含笑,全然一副為賈赦打算的樣子,“還有烏家老三,也是個能吃苦耐勞的,城外的莊子讓他總管著,我倒是放得下心來。”
賈赦沒吭聲,賈史氏越發做足了慈母的樣子:“老大,我是你的母親,難道還會害你不成?前幾日你鬨成那個樣子,我不是也都忍下了,母子之間哪裡能有隔夜仇呢?”
麵對賈史氏的苦口婆心,若是賈赦不知曉真相,這會子定然是被籠絡去了。母子之間確實沒有隔夜仇,可他們並不是真正的母子,反而是隱在暗潮底下的競爭對手。
故此賈史氏嘴巴都要說乾了,賈赦還是紋絲不動,半晌才道:“賴嬤嬤素來是太太得用的人,咱們回了金陵後各處都不熟悉,更得她在您身邊服侍著,兒子心裡才放心,還是讓他們兩口子跟著回去才好。至於烏老三,他年歲太小,哪裡能擔得起這樣的重任來?”
“從前老爺選的趙莊頭就不錯,一來經驗豐富,這都是他做熟慣了的事情。二來趙莊頭年歲也算不得大,且能再乾幾年呢,兒子看他就很好。”
賈赦話說的親熱恭敬,意思卻很明白,賈史氏推薦的人手,他一個都不用。
賈史氏暗暗運了運氣,扯出個笑臉點頭道:“你如今大了,能撐起事情來了,既然你覺得好,那就按著你說的辦。回金陵的船隻可聯係好了?運河眼線也不太平,隨行的護衛多找幾個才好。”
這語氣做派,確乎就是個標準的慈母,就像賈赦夢裡想過的一樣。
賈赦怔楞了一瞬,他二十多年來一直想要的母親,就是這個樣子的。
看著賈赦微微失神的樣子,賈史氏鬆了口氣,看樣子走攻心柔情路線才是對的。估摸著是這半年來,她對賈赦的打壓太過了,所以才導致對方心理產生抵觸,這些日子才如此反常。
不過沒關係,賈史氏自認她掌著賈赦的命脈,即便偶爾脫韁幾日,總還會回到正規來的。
至於賈政,他一直端坐一旁,一句也沒有出聲,連王氏的存在感都極低,安靜的不像往日的他們,十分反常。
不過賈赦心情激蕩之下,並未發現這個,倒是賈瑚覺得奇怪,圍著賈政夫妻繞了兩圈,帶起陣陣陰風,讓二人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賈史氏態度軟和下來後,賈赦就不想再和她頂著來了,他最近忙得很,實在也沒有功夫整日和賈史氏鬥氣。
等到離開榮慶堂後,賈瑚才疑惑的問道:“父親,咱們若是回金陵去,日後是不是就見不到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他們了,還有表哥和表姐。我都好久不曾見過他們了,父親,既然咱們要離開了,不如去和外祖母道彆吧?”
賈赦和賈代善聞言都愣住了,張家的人……
張太傅是廢太子的先生,因為廢太子壞了事兒,他一個教導不利的罪名是逃不掉的。先皇又舍不得弄死自己的兒子,最後罪名都被張太傅給擔了,說他居心叵測,攛掇皇子內鬥,其心可誅。
可憐張太傅快七十歲的人了,聽到問罪的旨意後,當場一口氣沒上來就去了。不過也因為他這條命,最後先皇發落的時候抬了抬手,張家所有在朝人員全部罷官,成年男子發配兩千裡,老弱婦孺也不許留在京都,都回岷山老家去了。
那時候賈家也是一團糟,大人們覺得不是好事兒,一直瞞著賈瑚,後來又……
故此賈瑚直到現在,還不知道張家出事的消息。
如今陡然聽賈瑚提起,賈赦才發覺自己的涼薄,張太傅昔年也教導過他,且還是他的嶽父。如今張太傅去了,張氏也去了,可自己身為他的女婿和弟子,居然絲毫不曾想過對張家人照拂一二,實在不該。
連賈代善都覺得自己兒子薄情,無怪乎張氏死了之後,隻擔心幼子賈璉,對於這個丈夫倒是一句沒問。
“待會兒找兩個信得過的下人,往岷山和北地都送些銀錢去吧。岷山還好,總歸是張家的族地,親友故舊好歹會照拂一二,雖說日子苦了些,可張家那幾個兒媳婦都是有本事的,待到天下大赦,他們家的子孫也定能考的出來。”
“可北地寒涼,風沙又大,張家幾位大人都是文官出身,估計很難適應了。再有朝中一向是拜高踩低的,從前張家得勢的時候,也得罪過一批人,如今他們家落了難,難保就不會有人暗中出手磋磨,許是十分凶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