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斯往後靠了靠, 交疊起雙腿,十指交叉,這是一種居高臨下的, 極富掌控味道的姿態。
對傑森來說, 蝙蝠俠和夜翼是兩種不同的位置,夜翼是崇拜對象, 是最好的羅賓, 是他追趕的目標,但蝙蝠俠卻代表著權威與命令,他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存在,在蝙蝠俠斥責羅賓的時候, 他不會像迪克那樣認為布魯斯是一個偏執的瘋子, 他隻會反思自己是不是不夠好。
可能傑森自己也沒意識到這一點, 但他的一舉一動卻都表現出這種意思,他是一個聽話的羅賓, 對蝙蝠俠的服從是刻在骨頭裡的, 即使在後期他和蝙蝠俠因為對罪犯使用過度暴力的手端而產生分歧——他一直都很乖。
傑森還是羅賓的時候,就非常擔心自己會讓蝙蝠俠失望——億萬富翁和犯罪巷流浪兒的組合,這也太奇怪了!無論是作為蝙蝠俠還是作為布魯斯韋恩,他都會惶恐自己是不是和對方格格不入,擔心自己的存在讓對方蒙受非議, 但布魯斯用他特有的方法打消了這種惶恐。
布魯斯給了傑森他所能給出的一切,包括最寶貴的信任。
小傑森幾乎被這種特殊對待衝昏了頭, 當年在迪克離家出走的時候,他還特意大老遠跑到泰坦,像一隻翹著尾羽的小孔雀,自以為隱蔽地炫耀了一番。
盧修斯悄悄地退了出去, 那個阿卡姆騎士顯然和蝙蝠俠是熟人,他隻是一個忠心的老夥計,從來都不想參與蝙蝠俠私人事務。
布魯斯看見盧修斯走了,他抬起手,緩緩地整理了一下袖口,動作幅度不大,但傑森卻驀地倒退了一步。
布魯斯停下手,微微頓了頓,慢條斯理地:“你以為我要乾什麼?”
傑森沉著聲音:“看來現在和我說話的,是蝙蝠俠?”
提姆握緊長棍,做好了出手製止的準備。
布魯斯的眼睛暗了暗,冰藍色的眼珠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麵,隨時都能掀起滔天巨浪。
蝙蝠俠是一個情緒內斂到極致的人,也正因為如此,傑森才會覺得自己像一個過時的麻袋或者是一個可替換的零件,沒用以後被他一腳踢開,現在蝙蝠俠隻是因為他強烈的責任心,出於崇高的正義感,阻止一個罪犯而已。
但事實並不是這樣。
如果把傑森的愛比喻成燎原大火,那布魯斯的愛就是一座冰山,表露出來的隻有伶仃的一小塊,剩下的部分全都藏在海平麵之下。
布魯斯的愛是畸形而又恐怖的,迪克曾因為無法接受這種愛而選擇離開,而傑森還沒能擁有迪克同樣的感受就失去了這個機會,在他看來,蝙蝠俠是正常而又穩定的。
蝙蝠俠是穩定的,但布魯斯韋恩每天都在往深淵滑落一點點。
傑森的死亡逼的布魯斯差點發瘋,他將傑森的死亡全部怪罪在自己身上,自虐似的一遍又一遍回憶著知更鳥死亡的細節,在每個被噩夢驚醒的夜晚,他都想,要是當年殺了小醜該多好。
布魯斯沒正麵回答傑森:“你覺得我是蝙蝠俠嗎?”
他一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傑森那副冷硬的頭盔,就好像他也有超人的透視視線,能穿透金屬外表,看清傑森的表情。
一種壓抑的氣勢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我真的太縱容他了,布魯斯心想,但愧疚如鯁在喉地伴隨著他,讓他始終無法做出其他舉動。
這都是我的錯,是我讓他變成了今天這樣。
他知道傑森想要什麼,可他永遠也給不了傑森要的東西,他能做出回應,但又做不出真正的回應。
這種做法讓傑森更加痛苦。
而傑森對他就像一根柔軟的倒刺,一場不可避免的劫難,直接紮在最不設防的地方,舍不得拔掉,就隻能任憑傷口一天天膿腫腐爛。
他不能接受傑森一天天墮落下去,更不能接受傑森因為蝙蝠俠而選擇墮落。
你可以報複我,但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
你應該是那隻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的知更鳥。
布魯斯知道自己對傑森的影響——隻要不是在他的麵前,傑森是一個遊刃有餘、乾脆利落的男人,鮮花和冷箭都不能讓他動容分毫,但在自己麵前,卻沒比當年的小男孩成長多少。
傑森還太年輕,他以為自己能控製好自己,他以為那些逝去的生命不會對他造成影響。
可蝙蝠俠看了太多,他見過太多好人在一念之差下墮入深淵,一旦跨過那條線,可能就真的回不去了。
萬事始於一。
一開始是殺重刑犯,再到普通罪犯,再到違背他所認定正義的人,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將回以凝視。
布魯斯緩慢地呼吸了一次,試圖讓自控力重新回到他的大腦裡。
“傑森,我試圖在救你,我永遠都會救你。”
傑森卻絲毫不領情:“救我?”
他用一種嘲弄的腔調說:“老頭子,我廢了那麼大力氣從墳墓裡爬出來,可不是為了聽你這些屁話。”
布魯斯被重重的噎了一下。
他閉了閉眼,用力壓下那股火氣。
“你不明白,我並不在意這些人渣是死是活。”他向地上緘默的屍體投以冰冷的一瞥,“重點是你越線了。”
傑森嗤笑了一聲。
他像是聽見了世界上最好的笑話:“我越線了?所以偉大的蝙蝠領主要怎麼做?把我關進阿卡姆?”
布魯斯聲音涼颼颼的:“很好笑?”
他終於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傑森走去,皮鞋跟和地板相撞,發出的敲擊聲,每一聲都在傑森的神經上跳舞。
傑森的身體不自覺地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因為這個事實惱怒了起來。
我在躲什麼?
我已經不是蝙蝠俠的小跟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