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2 / 2)

壓下心間湧動的戾氣,賈環淡淡一笑,伸出手把糕點挪到自己近前,撚了一塊送進嘴裡咀嚼,完全把那小廝視若無物。

小廝見他如此平靜,與傳聞中的反應完全不同,一時有些傻眼,呆愣片刻後忙把碟子搶回來,將僅剩的幾塊糕點胡塞進嘴裡。這回總該發狂了吧?

“你他-媽找死?”賈環眼珠赤紅。

小廝麵上越顯跋扈,含著糕點叫囂道,“我就是吃了,你能耐我何?來打我啊?”說著說著,挽起袖子去推搡賈環單薄的胸膛。

賈環下盤穩健,如何是他一個身體羸弱之人推得動的?隻巍然不動的立在原處,一雙赤紅眼珠上上下下掃視,仿佛能將人靈魂都看穿。

那小廝有些撐不住了,大冬日裡,額頭竟沁出細細密密一層汗水。

感覺到剛才吃下去的毒素正在發作,一陣陣劇痛如潮水般襲來,還有熟悉的,堪比岩漿的熱流淌過奇經八脈,將體內所有細胞都一一摧毀,又讓它們在赤焰中重生。賈環將快捏碎的雙拳攏進袖口,麵上卻半點不顯,沉聲威嚇道,“你再推我一下試試?”

“試試便試試,你還能打死我不成?”小廝的聲音略微發抖,手上卻一點不含糊,又用力推了幾把。

見鵲兒正拿著一個花盆走過來,賈環詭笑,在他的推搡下慢慢倒地。

鵲兒忙丟下花盆,撩起裙擺狂奔,跑到近前一看,隻見小主子唇色烏黑,臉色煞白,氣若遊絲,仿佛隨時都會咽氣。

那小廝弄不明白怎麼倒下的不是自己竟成了對方,又見他情狀淒慘不似假裝,一時驚駭莫名,捂著胸口直哆嗦。

鵲兒探了探賈環微弱的鼻息,站起來扯著脖子大喊,“不好了,殺人了!快來人啊!”

王夫人‘恰好’過來探望賈環,聽見響動心裡一喜,暗道成了,忙隱去嘴角浮現的一絲笑意,做出心憂如焚的樣子朝裡趕。

出來迎接的趙姨娘麵色大變,顧不得禮數,撇下主母朝後院狂奔。剛還聽鵲兒說兒子好好的,難得表現的很正常,正侍弄花草呢,這才敢讓太太去探,怎麼眨眼功夫又弄出人命了?當真是天煞孤星轉世不成?

她這會兒完全想不到倒下的會是自己兒子。蓋因賈環近月來瘋狂增長的武力值叫她相信隻有兒子打死人的份兒,萬沒有兒子挨打的份兒。

待入了後院發現躺在地上的是自己兒子,她先愣了愣,這才淒厲的喊起來,“環兒不好了!快,快去請大夫!這是哪個天殺的乾得?!”

王夫人心裡十分錯愕,怔愣了好一會兒才衝金釧擺手,“去請大夫!”話落,暗暗瞪了周瑞家的一眼。

周瑞家的心裡苦啊。自己找來的分明是個瓷人兒,打小便患有嚴重的心疾,動不動便厥過去,好容易長到十七八歲就等著入土為安。接了這麼個差事,用一個必死之人換二百兩雪花銀,他全家樂得跟什麼似得,拍胸口打包票說一定把事兒辦得妥妥的,怎麼眼下情況完全顛倒了?

王夫人心裡也直打鼓,暗忖莫不是賈環看出什麼來,反將自己一軍吧?原是個沒腦子的,這會兒不但腦子靈光了,性情狠辣了,又練得一身蠻力,當真容不得他了!隻等大夫來了驗看真假,再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把這禍胎根除,否則日日與寶玉離得那樣近,真叫她寢食難安。

眾人七手八腳把賈環抬進屋,趙姨娘咆哮著要那小廝償命,好說歹說被宋嬤嬤勸住,叫人拿了關進柴房,等老爺回來嚴查到底。

被一群身強力壯的婆子圍堵,小廝雙眼一翻厥過去。周瑞家的暗暗啐了一口,心裡罵道:該死過去的時候不死,這下倒死得痛快了,沒用的夯貨!

王夫人跟著趙姨娘進屋,轉身時隱晦的比了個滅口的手勢。

周瑞家的心領神會。

事情鬨得那樣轟轟烈烈,很快便傳到賈母耳裡。老太太歪在炕上直揉太陽穴,語氣頗為不耐,“怎又是環哥兒出了事?上次被小廝打,這回又被小廝打,我賈府血脈竟三番四次被人糟踐,反了天了!”

陪侍一旁的邢夫人抿嘴而笑,“上行下效,主子看誰不順,奴才們可不就爭相擠兌麼。”

這番話說得太直了,卻也是那個理兒。賈母早知道王夫人麵上慈和,實則對這個庶子深惡痛絕,平日裡不叫他進學,拘在佛堂抄寫佛經,完了令小廝帶他胡混瘋玩,說些嫡子如何如何尊貴,庶子如何如何卑賤的話刺激,隻管叫他長成個猥瑣陰沉,人見人厭的樣兒,將來斷不會有大出息。

這本沒什麼,嫡庶有彆的規矩不能亂,但王夫人最近有些急了,手段越發狠毒,謀算了前程還不知足,竟謀算起性命來了。賈環再卑賤,那也是政兒的血脈,怎能說殺就殺?把賈府當什麼了?

想到這裡,賈母心中鬱鬱,瞪了幸災樂禍的邢夫人一眼,對鴛鴦擺手道,“去庫房提些藥材給環哥兒送去,碰見太太叫她把府裡的對牌還給我,後宅這樣亂,蓋因她庸碌無能,既管不了就彆管,以後都交給鳳丫頭吧。”

鴛鴦領命而去。

邢夫人用繡帕掩嘴,偷偷笑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