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六二(1 / 2)

趙姨娘最初還有些心慌,見兒子一來就把賈母等人鎮住,一股惡氣直衝內腑,揮舞柴刀叫囂道,“談個屁談!嫂嫂偷東西都偷到小叔子屋裡來了,自己罪有應得還氣勢洶洶的帶人殺上門來討公道,你們好大的臉!也不怕老天爺一道落雷劈死你們!今兒能理直氣壯的偷東西,明兒就能光明正大的偷人!賈璉,你可得把你媳婦看緊了,她能耐著呢!”

王熙鳳像被拔了毛的鳳凰,早沒了往日的囂張氣焰,絲毫不敢反駁,倉皇的朝賈璉看去,對上他懷疑審視的目光,心裡越發淒苦絕望。Du00.coM

賈璉隱隱約約聽過一些傳言,都道自己媳婦與賈薔賈蓉兩兄弟有些首尾,眼下趙姨娘這麼一說,才驚覺王熙鳳行事果然大膽張狂,沒準兒背著自己還真能乾出些有違婦道的齷齪事!本就僵冷的心轉瞬裂成片片。

賈赦夫婦麵露厭惡。

院子裡的仆役俱都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可耳朵卻豎的直直的,心裡閃過各種各樣香豔的猜測。

賈母唯恐趙姨娘再胡亂潑臟水,拐杖一跺,欲令她‘閉嘴’,卻不想賈環如沐春風的一笑,溫聲道,“姨娘,跟這樣的人置什麼氣,快把柴刀放下,當心傷著自己。”話落看向賈母,語氣平淡,“要坐下談是麼?那便進來吧。”

賈母見他態度和緩,猜測他沒了鉗製王夫人的把柄,底氣不足了,忐忑不安的心稍定,仰著腦袋抬著下巴進屋,又擺起了老太君的款兒,心裡暗暗思量待會兒要如何令他服軟。

王熙鳳覺得有門兒,忙爬起來亦步亦趨的跟進去,一眾主子把狹窄的廂房塞的滿滿當當,外麵圍著四五十個拿棍拎繩的壯年仆役,看上去很有些排場。

賈環扶趙姨娘在主位坐定,自己撿了張靠背椅歪歪斜斜倚著,似笑非笑的睨視眾人。

賈母自以為掌握了先機,冷冷開口,“環哥兒,你性子忒也陰毒,當真我拿你沒有辦法麼?我實話告訴你,我再怎麼著也是賈府的老太君,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若真要整治你,你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現如今狀子燒了,被發賣的祭田我全部贖回,牽涉進來的幾位族老也都打點疏通守口如瓶,那事兒抹的乾乾淨淨不留痕跡,即便你鬨將出去,府裡人眾口一詞反告你一條昭冤中枉之罪,革除功名趕出宗族,你想想你還能不能活!”

話落,她衝站在門口的小吉祥厲聲喝道,“賤婢,還不奉茶!沒見幾位主子都在這兒坐著麼!反了天了!”

小吉祥轉身下去,拿了一壺熱茶徑直走到環三爺和趙姨娘身邊,給他們各自斟了半杯,然後目不斜視的侍立一旁。

賈母氣得渾身發抖,將桌子一拍便朝賈環瞪去。

賈環淺淺小啜,放下杯子曼聲道,“老太太好大的威風。那事兒果真抹平了?你確定?我今兒也告訴你一句實話,我是不想與你們一般計較,若真要整治你們,你們絕對會死的很慘!”

他站起身在屋裡踱步,輕笑道,“不就是一張狀子麼?你們想要直接開口問我就是,何必乾些偷偷摸摸的勾當。喏,這兒一張,拿去。”他從花瓶裡抽出一張隨意扔到地上。

“這兒也有,拿去。”從書架中抽出兩張扔掉。

“這兒,這兒,這兒,多得是。”書桌的抽屜,字帖的夾層,甚至床榻底下,一連翻出五六張,最後竟從枕邊的匣子裡掏出厚厚一遝,往空中一拋。

蓋了血手印的狀子紛紛揚揚下落,駭的賈母等人連滾帶爬的跑出屋,桌子撞歪了,凳子翻到了,形容好不狼狽,唯恐沾上一星半點兒毒藥。

賈環頗覺有趣,歪在炕上低笑連連。

賈母表情扭曲,氣息粗重,若不是有拐杖杵著,早已癱軟在地失了威儀。從懷裡摸出鼻煙壺深深嗅聞幾下,她勉強定神,走到門邊往裡一看,眼珠子差點沒掙出眼眶。

賈赦膽子也大,同樣走過去探看,驚叫道,“怎,怎麼都是真的?”賴大的血掌印,書記官的簽名,官衙的印章,一個沒少。

賈環止住笑,輕飄飄開口,“誰規定狀子隻能寫一張?既落到我手裡,我叫他寫幾張他就得寫幾張。你們還要麼?我這兒多得是。”從床底下拽出一口箱子,挑開箱蓋,他惡意滿滿的道,“你們喜歡儘管拿去,不拘是燒是撕還是剪成窗花兒,隨你們折騰。”

似想起什麼,他拍了拍腦門補充,“哎,差點忘了,晉親王那兒還有我幾箱子存貨,拿到城門口拋灑,足夠京裡人手一張。你們覺得這個主意好不好?有不有趣兒?”

賈政不敢想象那荒誕的畫麵,可他心裡十分清楚,賈環既說得出口,就絕對做得出來,心裡怕了,怯了,徹底退縮了,想走才發現院門已經上鎖,壓根走不脫,除非把賈環哄高興了。

“瘋子,瘋子,你就是個瘋子!”賈母杵拐杖的手青筋暴突,劇烈顫抖,若不是有鴛鴦和琥珀一左一右攙扶,不停的往她太陽穴抹紅花油,沒準兒會被氣暈過去。

賈赦垂頭忍笑,心道你們幾個凡人如何玩的過混世魔王?狀子一寫便寫幾萬張,這是人乾的事兒麼?賴大不是被打死的,是寫死的吧?絕,真絕了!想到這裡心內又是一陣狂笑,對賈環佩服的五體投地。

王熙鳳站在門口,目無焦距的盯著一張狀子。受了那麼多罪,得到的竟是這麼個隨手可扔的東西,她圖的什麼?!名聲丟了,臉麵丟了,丈夫的信任丟了,健康的身體也丟了,她究竟圖的什麼?!

仿佛一腳踩空墜入深不見底的山崖,明明知道會死,可死亡總也不來,那縈繞不去的驚惶遠比性命終結的瞬間更為難熬。王熙鳳砰地一聲跪倒在地,掩麵長嘯,嗓音悲戚。

院子裡的仆役們想不到事情竟如此起起落落,峰回路轉,原本的囂張氣焰全被深切的恐懼所取代,忙將手裡的棍棒繩索扔得遠遠的,接二連三的跪趴下來磕頭。

賈環理也不理,歪在炕上指了指自己屋子,輕笑道,“我這人心實,大方,有什麼好東西就喜歡擺在明麵,從不設防。瞅瞅,這屋裡的擺件全都是皇上禦賜的書畫古董,價值連城;我那裝銀票的錢匣子從不上鎖;玉佩扳指發冠等貴重飾物也都隨便塞在衣櫃裡,丫頭們喜歡隨她們自己去拿。”

說到這裡他慢慢喝了口茶,語氣陡然變得森冷,“不過,拿了也得有命花才成,你們說是也不是?”

賈母送來的十六個丫頭婆子齊齊跪下,眼淚鼻涕糊了滿臉,攤開的雙手皆有不同程度的紅腫潰爛。

賈環睨視賈母,一字一句開口,“都說賈府老太君最會□□人,今兒我算是開了眼了。一手扶持的主母暗害嫡子,一眼相中的孫媳婦偷東西偷到小叔子屋裡,送來的丫頭婆子手腳沒一個乾淨,這賈府當真待不得了!姨娘,打包行李拿上狀子,咱們出府單過!”

“不,你不能走!”賈母驚惶的大喊,見趙姨娘瞪眼過來,又軟了語氣道,“環哥兒,千錯萬錯都是祖母管教不力的錯。祖母給你賠罪!你才十三歲,且三年後還要科考,沒了家族庇佑如何過得?莫與祖母置氣反令自己受苦,快坐下。”

末了使人將十六個丫頭婆子全綁起來,拉出去杖刑,又令王熙鳳三跪九叩入屋請罪。

賈政默不吭聲,賈赦夫婦卻極力勸阻。環哥兒要是走了,日子得多無聊啊!留下,必須留下!要不大房跟著搬出去也成!想到這裡,賈赦又起了分家的念頭。

王熙鳳不要命的磕頭,又是嚎啕又是哀求,模樣好不淒慘。

賈璉偏過頭不去看她,心裡既覺得她可憐,又覺得她可恨,掙紮了半晌,膝蓋一彎,也給跪了,心裡暗暗發誓——這是最後一次,就幫她最後一次。

賈環歪在炕上閉目養神,耳裡回蕩著棍棒敲擊肉體的啪啪聲和王熙鳳不停磕頭的脆響,堅硬的心防不為所動,反覺得十分愜意,直到賈璉也跪了,才微微睜眼,語氣慵懶,“罷,看在璉二哥哥有情有義的份上,便饒你這次。這是解藥,五萬兩銀子一顆,你要不要?”話落從袖管中掏出一個黑色的藥瓶。

“要要要,快些給我!”王熙鳳直起身去搶。

賈環袖子一甩,將她扇出去,輕笑道,“另外,你還需留下三份認罪書,將王夫人如何唆使你偷盜我狀子的事情原原本本寫下來。”

王熙鳳僵立當場。

賈母一口氣沒喘勻,連忙拍胸咳嗽,咳完攤開帕子一看,竟生生嘔出一口血來。本以為王夫人那事抹平了,臨到最後卻發現不但沒抹平反鬨得更大!現如今孫媳婦的把柄又自動送上門去。

賈母終於意識到自己栽了,徹徹底底栽在十三歲的庶孫手裡!日後誰能製得住他?這賈府還不變成他的天下?!無力回天的疲憊感洶湧而至,令她腦袋一歪暈死過去。

丫頭們連忙接住她滑落的身子,哭著喊著求環三爺開恩放她們出去找大夫。賈政六神無主,團團亂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