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七四(1 / 2)

趙姨娘把一身狼狽的探春帶回來時,賈環正在用晚膳,屋裡飄蕩著一股紅扒熊掌的濃香,令人聞了垂涎三尺。du00.com侍書也一並被救了出來,怯生生的縮在門口。

“探姐兒今天來的可巧,我們這兒正吃著好東西呢。餓了吧,快坐著。瞧瞧,宋嬤嬤親手做的紅扒熊掌,保管你吃得停不了嘴。”趙姨娘把探春摁坐在炕上,轉頭令小吉祥去添碗筷。

探春隻坐了一點兒炕沿,時不時瞅認真吃飯的賈環幾眼,仿佛極不自在。

“你彆管他,吃飯的時候他萬事不理的,恨不能把腦袋埋進碗裡去。還記得他小時候麼?不知多少人笑話他餓死鬼投胎呢!”趙姨娘試圖讓女兒高興起來。

探春勉強扯唇,拿起筷子一粒米一粒米的夾著吃,糾結的眉宇間滿都是濃的化不開的愁緒。趙姨娘見了心裡彆提多難受,恨不能把賈寶玉狠抽一頓,可也知道這事萬萬不能鬨大,否則最終吃虧的還是女兒。所以她拚命讓自己咽下這口氣,悄悄把女兒帶回來。

因為隨時隨地都準備逃命的緣故,賈環吃東西的速度很快,風卷殘雲一般掃了四碗飯下去,把筷子往桌上一扔,乜著探春假笑,“喲,真是稀客。怎麼,不是說過你的母親隻有王夫人,兄弟隻有賈寶玉麼?這會兒倒黴了倒想起姨娘來了。”

探春咬著筷子流淚,哽咽道,“看我倒黴了,你終於高興了?”

賈環湊近了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開口,“錯了,見你倒黴,我既不高興,也不傷心。我完全沒有半點兒感覺。佛曰:心中有佛,處處皆佛。能說出方才那番話,可見若是哪天我倒了黴,你必定會很高興。”

他本就不是原來的賈環,與探春一無關係二無感情,所以對她的遭遇無動於衷,相反,對她的到來反充滿了戒備。這位可是借著親舅舅的死亡來打壓親生母親的狠人,他永遠不會低估她涼薄的程度,更不會給她利用自己的機會。

少年的目光極具威懾力,仿佛透過皮肉骨髓直接看穿了自己的靈魂。早知道他難對付,可真正接觸的時候,探春才明白那種無所遁形的,令人窒息的氣場是多麼令人恐懼,恐懼到隨時隨地都會崩潰。手心早已濡濕,連筷子都握不住,眼裡的淚珠更是控製不住的流個不停。

侍書悄悄挪到門外,對著無人的角落呼出一口氣。環三爺太可怕了,他隻要坐著,輕飄飄講幾句話,就能把人嚇得膽都裂開。也不知主子這步棋走得對是不對。

這世道,做女人太難了!趙姨娘很明白女兒現如今的處境,倘若沒個倚靠,她今後怕是活不成了,見她哭得眼睛紅腫,渾身打顫,心裡越發柔軟,連忙摟進懷裡拍撫,瞪向兒子沒好氣的嗬斥,“你姐姐都這樣了,你還說什麼風涼話?吃完了趕緊回你屋去!日後你姐姐就住這兒了,你要是趕她走,我跟你急!”

再怎麼說,賈探春終究是趙姨娘的親生女兒,賈環不能逼著她跟對方斷絕關係,揉了揉太陽穴,終究沒下逐客令。

就在這檔口,門外有丫頭尖聲稟告,“姨奶奶,不好了,珠大嫂子自縊了!”

“你說什麼?自縊了?”趙姨娘連鞋都沒穿就跳下炕,扯住丫頭急問,“人救回來沒有?怎這般想不開呢!”

“珠大嫂子,我對不起你,我就不該跟你說那些話!”探春悲從中來,捂著臉嚎啕大哭。

李紈一個寡婦,又帶著幼子,名節損毀後未免拖累幼子,隻有自戕一途可走。賈環就不相信探春不清楚李紈的處境。然而她若是不鬨,便隻能憋憋屈屈忍辱負重的活著,到了議親的年紀被隨便許給哪個小門小戶亦或低-賤商家。那絕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不如置之死地而後生,鬨大了引來趙姨娘憐惜,沒準兒還能博個錦繡前程。

為往上爬就可以肆意把彆人當踏腳石,果然是敏探春的風格。也對,連自己親生母親和死去的舅舅都能糟踐,更何況是毫無血緣關係的大嫂。賈環睇著埋頭大哭的探春冷笑。

趙姨娘是個頭腦簡單的,想不到那麼深,隻覺得賈寶玉真是該死,害了那麼多人!

丫頭擺手說不知道是死是活,趙姨娘正欲趕過去查看,又見一婆子匆匆跑來,大喊,“姨奶奶,不好了,蘭哥兒把寶二爺刺傷了!”

“什麼!”趙姨娘扯著嗓子尖叫,“還有完沒完了!鬨得這樣大該如何收場?!刺傷了賈寶玉頂個屁用,能把損毀的名節補回來嗎!反把自己害得更慘!哎呀,不能再叫他們鬨了!鬨大了咱們探春還要不要活了!”

若受害的是自己,以趙姨娘的烈性,保管來個玉石俱焚,可受害的是自己女兒,她恨不能這事兒從沒發生過,悄悄的抹平了也就算了。女兒今後可還要嫁人呢!

“環兒,你一定要想辦法把這事兒壓下去呀!不然你姐姐就活不成了!”趙姨娘拽住兒子衣袖苦苦哀求,見兒子無動於衷,撩起裙擺就要下跪,“她到底是你姐姐,你忍心看她落得個跟珠大嫂子同樣的下場?姨娘求你了還不成麼?”

“哪有母親跪兒子的道理,你想讓我折壽?”賈環用力托住她手臂,無奈開口,“走吧,過去看看。”

“哎,好好好!”趙姨娘立馬套上鞋子,走到門口似想起什麼,把跟在身後的探春摁坐回去,殷切叮囑,“這事兒你就彆參合了,有環兒幫你處理。你好生吃飯,然後趕緊的睡一覺,待明兒一睜眼,什麼糟心事兒都沒了。”

探春抽抽噎噎的點頭,把趙姨娘送到垂花門口。

回到屋內,遣走丫頭婆子,隻留下侍書,她誌得意滿的笑了,一邊擦乾眼淚一邊拿起筷子優雅的進食。

“三姑娘,這道坎兒總算是過了。有姨奶奶跟環哥兒照拂,日後嫁個殷實人家應該不成問題。”侍書大鬆口氣的同時,心底隱隱有些不安。

“殷實人家?恐怕不止。我到底還是低估了賈環的能耐。你瞅瞅這屋子,”探春用筷子四處指點,“那是宣化年間的紅寶石僧帽壺,一個就要萬兩銀子,一對兒價錢還得往上翻兩番;那是汝窯青瓷天紋水仙盆,價值在五千兩以上,那個琺琅彩瓷、翡翠白菜、李琰的《雙溝竹石圖》,可都是上了《石渠寶笈》跟《秘殿珠林》的好東西,有銀子也買不到。更彆說這些個紫檀木或黃梨木的家具。這屋子裡的東西林林總總加起來,少說也值一二十萬兩。果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即便太太最風光的時候,屋子裡的擺設也及不上這裡半分。”

侍書聽了嚇得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放,縮頭縮腦的立在原地。

探春噗嗤笑了,點著她額頭道,“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把姨娘哄高興了,這些個好物自然也有我的份兒。等賈環科舉入仕,憑他跟兩位王爺的關係,又有姨娘緊著敲邊鼓,我何愁不能嫁個好人家?隻要娘家夠強勢,嫁妝夠豐厚,哪個女兒愁嫁?你看看前些年鬨出私奔醜聞的關內侯家的嫡次女,不也嫁給了奉國將軍的嫡長子為正妻麼。現如今人隻看見她風光的一麵,誰又敢提及她往年做下的醜事。”

侍書勉強笑了笑,遲疑開口,“趙姨奶奶好哄,可環三爺卻不好糊弄。姑娘你還得小心應對才是。都說唯有真心才能換真心,你把之前那些個齷齪全都忘了吧。”

“他不真心待我,憑什麼我真心待他?”探春扔掉筷子冷笑,環視這處處透著奢華的房間,又不甘不願的歎息,“你說的我都明白,可我實在對他喜歡不起來。罷,不就是做戲麼,這有何難!為了錦繡前程,我暫且忍耐忍耐。”

賈環一行到得李紈院子時,李紈正生死不知的躺在地上,丫頭婆子跑的跑,哭的哭,喊的喊,鬨哄哄亂成一團。

賈蘭手上握著一把三寸長的小刀,刀尖沾滿血跡,頭低垂著,呆看李紈青紫的臉龐,不知流淚更不知言語,額角破了個大洞,汩汩而出的鮮血順著脖頸流下,染紅大半邊衣襟。這是襲人為救寶玉用銅爐砸的,後來又遇上匆匆趕至的賈母,狠抽了幾拐杖,若不是他跑得快,又正趕上前來找寶玉算賬繼而跟護短的賈母大吵起來的賈政,恐就不止受這一點傷而已,被當場押下去杖刑也是有的。

賈母眼中向來隻有寶玉,旁的兒孫何曾入她的心?迎春被賣給中山狼,黛玉傷心亡故,探春無奈遠嫁,她統統置之不理,唯獨見不得寶玉受半點委屈,偏心偏的簡直沒邊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