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九十(1 / 2)

賈環回屋後倒頭就睡,直到翌日淩晨才醒,剛用完早膳,宮裡就來人宣旨,命他在家自省,兩月不得跨出府門半步。Du00.coM

西北之行辦砸了差事,賈環早已料到皇帝會降罪,故而並不如何吃驚,接過聖旨後給那太監塞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問道,“晉親王眼下如何?”

那太監是個圓滑練達的,作揖道,“回賈公子,晉親王那裡也被禁了足,為期一月。不過……”頓了頓,他壓低嗓音繼續,“反正這事遲早會鬨得大慶皆知,雜家這會兒先告訴你也無妨。皇上對晉親王十分失望,已捋了他八府巡按、顧命欽差之職,又收了尚方寶劍、丹書鐵劵,而今隻留下一個親王的虛銜。”

“你可曾去王府宣旨?”賈環又問。

“先去王爺那裡宣的旨,而後才到的榮國府。”

“王爺可還好?”賈環又遞了一個荷包過去,裡麵塞了一遝銀票。

那太監用手指撚了撚,笑得十分諂媚,“賈公子你放心,王爺並無任何不妥。雖皇上一時震怒,卻也派了太醫常駐王府照看,可見王爺並未完全失了聖心。”

賈環滿意的頷首,又打點了一些小巧精致的好物,將他送出府門。

出了榮寧街,那太監附在一隨從耳邊低語,隨從應諾,慢慢墜在人後,逮著機會悄無聲息的離開。不多時,曹永利便得了消息,匆匆來到書房。

三王爺正盯著牆上‘金榜題名’的橫幅發呆,足過了好半晌才看向跪在門邊的曹永利,眼珠布滿血絲,嗓音沙啞不堪,“環兒可還好?”

曹永利作揖,輕聲回稟,“江公公說三爺很好,接到聖旨後並無鬱色,亦不見惱恨,態度很是平淡。”話落扯開一抹笑,輕快道,“他還給江公公送了許多好處,打聽您的消息,可見心裡一直記掛著您呢。”

“是麼,那就好。你退下吧。”三王爺緊繃了一天一夜的心弦終於放鬆,拿起少年遺留在書房內的策論、習字帖等物,認真翻看,一坐便是一整天。

晉親王府波瀾不興,賈府卻炸開了鍋。賈母、王熙鳳等人如何幸災樂禍暫且不提,趙姨娘聞聽消息,差點沒昏厥過去,連忙用力掐自己虎口,詰問道,“究竟怎麼回事兒?怎好端端的將你禁-足?四月底的殿試怎麼辦?不考了嗎?”

“自然是考不成了。”賈環用絹布擦拭儀刀,神情專注。

“差事辦砸了也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皇上怎能這樣,一句話把你大好的前程都毀了!”趙姨娘眼眶紅彤彤的,不停用手帕抹淚。眼看兒子就要連中三元,離登天隻一步之遙的時候被踹下來,那種大起大落的滋味真不是普通人能夠承受。

可賈環卻不是普通人,眉頭不皺,心緒不亂,語氣亦十分平淡,“三年後再考也是一樣,不急。”

“可三年後探姐兒就二十一歲了,你不著急,她著急啊!”趙姨娘眼淚掉的更凶,唉聲道,“我本想等你中了狀元光耀門楣後,替探姐兒尋一戶好人家。而今你仕-途受阻,且阻你那人還是皇上,探姐兒要想嫁個好人家卻是難了。”

賈環將寒光爍爍的儀刀插-入-刀鞘,漫不經心的開口,“作甚一定要嫁入豪門深宅?你看看你自己,在賈府過得可還快活?嫁一戶人口簡單,家境殷實的不好嗎?沒有森嚴的規矩束縛,沒有妻妾相爭,沒有爾虞我詐、藏汙納垢,日子過得安穩又鬆快,壽數都比彆人長。”

趙姨娘慢慢止住哭泣,斂眉沉思,越發覺得兒子說得有理。

賈環這才抬頭,淡淡瞥向半掩的窗戶。

探春心下一驚,連忙帶著侍書悄無聲息的離開,回房後坐在梳妝台前發愣,過了小片刻竟嚶嚶哭起來。

“姑娘,快彆哭了,當心環三爺聽見。”侍書連忙上前勸慰。

“聽見就聽見,他能奈我何?我還當他如何出息,卻不想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西北出了那樣大的紕漏,多少老臣重臣避之唯恐不及,他一介白身跑去摻合什麼?辦砸了差事,隻有被推出來頂-缸的份兒!蠢貨!自己蠢也就算了,作甚要連累我!”氣性越發大了,探春掃落妝奩,怒罵,“叫我堂堂公侯千金嫁入寒門小戶,過衣-不-遮-體、食不飽腹的日子,虧他說得出口!我寧願絞了頭發當姑子,也絕不屈就!”

“可眼下環三爺仕-途受阻,趙姨娘又是家生子出身,眼界人脈有限,您就是再著急,也沒辦法不是?來,喝口玫瑰香露緩緩神。”侍書低聲規勸。

探春拂開香露,掩麵哀泣,“我怎會如此命苦!攤上那樣的姨娘兄弟,便沒過過一天舒心日子!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投靠過來,好處沒有,反倒平白受了拖累!倘若太太還在,哪會落到這般境地……”

侍書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抹淚。兩人都沒發現,趙姨娘在門外站了許久,終是撕掉手裡豐厚的嫁妝單子,鐵青著臉離開。

兩月之期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足夠大慶變個天數。

太子與瞿澤厚冒賑之事爆發,牽連數百官員。西北-官-場從一品大員到刀筆小吏,能保住性命的竟然一個沒有,倘若全部處斬,西北官衙將陷入癱瘓。皇帝不得不劃下兩萬兩的死亡線,即便如此,被斬首的依然有七八十人之眾。

重入朝堂的晉親王因辦事不力被捋奪所有實權,成了空頭王爺。四皇子取而代之,授命監察使、顧命欽差、刑部尚書,又賜尚方寶劍,帶頭徹查西北大案,一時風光無限。

隨後太子拚儘最後一口力氣反撲,向皇帝揭發四皇子聯合七皇子八皇子收-受-賄-賂,賣-官-賣-爵之事,言及江南官-場皆為四皇子所控,連年來泄-露-科舉試題,為投效麾下的舉子大開方便之門,秘密安-插-到要位,就連深得皇帝信任的領侍衛內大臣孟穀亮、總管內務府大臣薑經緯,暗地裡都聽命於四皇子。

皇帝震怒,立即撤換幾人,將遠在南疆巡邊的九省統製王子騰召回,一力徹查西-北-大-案和江南舞-弊-案。短短十天,王子騰連任刑部尚書、領班軍機大臣、保和殿大學士,使了雷霆手段查清案件後又受封一等忠勇公,成為大慶又一權勢滔天的人物。

瞿家抄家滅族;太子被廢貶為庶人;瞿皇後被打入冷宮,投繯自儘。四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圈-禁府中,無旨永世不得出。

西北、江南官-場被清洗一空,又因今科試-題-泄-露,涉事舉子皆革除功名,其餘人等成績作廢。朝中極度缺人,皇帝不得不將留在京中候缺的官吏全部派遣出去,又從基層小吏中提拔了一大批人擔當實職,這才解了西北、江南之危。

經此一事,皇帝迅速衰老,隱隱透出禪位的意思。有心者細數眾位皇子,這才驚覺大皇子、四皇子、七皇子、八皇子皆被圈-禁;二皇子被廢;三皇子失寵;隻有五皇子與九皇子最有希望登頂。然而五皇子行事向來荒唐,不得人心,加之母妃早逝,沒有助力,比不得九皇子,還有一個寵冠六宮的容貴妃杵在後麵。

事情平息後,皇帝果然將九皇子封為義勇親王,命他前往戶部曆練,隨即擢升容貴妃為容皇貴妃,授予鳳印,代為管理後宮事務,又提攜容貴妃母家,隱有替九皇子造勢之意。

如此舉動,大臣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紛紛向九皇子倒去。

??

不僅大慶朝風雲突變,連榮國府也翻了天。因王子騰位極人臣,被發配至金陵老家的王夫人終於迎來了出頭之日。

“姑娘,你聽說了嗎?太太要回來了!”侍書氣喘籲籲的跑進門。

“她的臉……”探春悚然一驚。

“聽說王大人在南疆尋到一位神醫,拔除了太太體內毒素。昨日王夫人前來拜訪老太太,商量迎回太太的事。”

“老太太何意?”探春捏緊手帕,嗓音發抖。

“太太娘家如今權勢滔天,能給予寶二爺不小的助力,又能壓製環三爺,老太太自然是千肯萬肯。”侍書憂心忡忡的開口。

探春垂頭沉吟片刻,果斷道,“把我私庫裡的好東西都取出來,咱們去探望寶玉跟鳳嫂子。”

“環三爺和趙姨奶奶那裡你怎麼交代?”侍書躊躇不前。

“我都十八了,哪家姑娘十八了還嫁不出去?要交代,也該他們給我交代才是!”探春冷笑,走到屏風後換衣。

兩人跨進寶玉屋內,就見他正趴在桌上,用一小竹管吸食一堆白色的粉末,臉上露出癡迷之態。一群花枝招展的優伶環繞身周,嬌-笑-連連。

時下的貴族子弟均有吸食五石散的嗜好,探春不以為怪,等他享受完了才笑著開口,“寶玉,近來可好?”

“三妹妹來了,快請坐。”寶玉倒進一優伶懷中喘息。

三年裡,寶玉消瘦不少,臉色亦十分蒼白。雖然賈環也同樣蒼白,可他周身縈繞著一股森冷煞氣,顯得很不好惹。不似寶玉,一看就是個孱弱的。探春不著痕跡的打量他,暗暗皺眉。

五石散-欲-仙-欲-死-的效果沒了,寶玉這才睜眼,自顧穿上錦繡外袍,道,“三妹妹來得不巧,我與義勇親王有約,即刻便要出府。你請回吧。”他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少了姐姐妹妹就日日哭泣,夜夜失眠的無知少年。三年不來探望,這個時候再來卻是有些晚了。

“那還真是不巧。”探春勉強一笑,走到門口停步,問道,“聽說太太要回來了?什麼時候?”

寶玉精神大振,眯眼而笑,“下月初就回,我親自去金陵接她。”

“是麼,終於要回來了,真好,屆時你路上小心……”直出了垂花門,探春才從恍惚中回神,憂心忡忡往璉二奶奶院子行去。

王熙鳳聽說探春來訪,麵也不肯露就將她打發走,一應貴重禮物倒是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