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吃魚(1 / 2)

三月初二,春雨不歇。

陸成玉手持筆墨尚未完全乾涸的卷宗,翻來覆去地看個不停。

他怎麼都不會想到,相識約有三十餘載的摯友,竟會是藏匿在暗處,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孟西洲端坐一?旁,兀自拎起茶壺給?陸成玉斟了一?杯茶,沉聲道,“表兄就是再看百次,霍段行凶之事也無可辯駁。”

“不?,我隻是不敢相信,蘇家案,還有上次秦家一案,行凶那日他都有同我一?起登門拜訪過,他怎麼能……在我眼皮子下……”

陸成玉氣急,想那霍段是多麼膽大包天,竟故意帶著負責此案的官員與其同行,此等行為,簡直匪夷所思!

孟西洲似是察覺到他的疑慮,解釋道,“霍段這些?年,粗略算來,手下亡魂不?少於百人,他心思縝密,手段愈加熟練,到如今,所追尋的已不再?是最霍家傳下的隻殺妾室與家主的家訓,他早已成為貪圖殺戮時快感的瘋子。”

“帶上表兄同去,一?來能利用你的記憶點,誤導作案時辰,二來能從與你同行中,獲得刺激。”

“表弟口中的霍家家訓,是何意?”

“霍家是**後人,雖改了姓氏,但還是能從戶籍冊典中尋到根源,查明他原本身份後,我又翻看了之前遺案卷宗,妾室與主君被人謀害的事,在潿洲百年前就已發生不?下百起。”

“故此我便推斷,**當時的庶子,大抵因母親身份受人非議,後對妾室與主君這兩個身份心生怨恨,進而立下家訓,嚴格控製子嗣執行家訓,四處作案。”

陸成玉駭然,疑惑道:“可**她自己就是妾室啊。”

“正因她做了妾室,被世人輕看,以至生前諸多授人漁牧、造船等驚人壯舉最終不?能被記入正史,**的故事,隻能存於鄉間野史,為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你?想,作為庶子飽受欺辱的霍氏,能咽的下這口氣嗎。”

陸成玉默然,孟西洲說的不?錯,史中有跡可循,**的確因妾室身份被輕待。

可誰又能想到,她的兒子卻因此,憎恨上了妾室。

“霍段此次積極地為大理寺官員提供住所,想必也是同樣原因。”

“啪”的一?聲,陸成玉將卷宗重重摔到桌上,“是我愚鈍,竟未察覺身邊暗藏虎狼,不?,他豈止是虎狼,簡直就是惡鬼羅刹!”

“可他為什麼最後會找上表弟你?呢?”

陸成玉想不通,霍段明明隱匿的這樣好,為何要自投羅網,昨夜約陸成玉去鹽倉攤牌。

孟西洲從袖籠中抽出一封信函,遞給?陸成玉。

這是霍段昨夜留給?他的。

當時嬌雲送來的兩張信紙,一?張是沈青青畫的畫,是留給?不?識字的嬌雲,另一封,便是霍段留給?他的這封。

信中隻有八個字。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孟西洲猜想,霍段因陸成玉所言,認定沈青青同他關係不?凡,才?將沈青青擄走,為了給?陸成玉出口氣。

至於那封信,是他留給?孟西洲的挑釁與選擇。

霍段為人自傲狂妄,這八個字是在暗示他已知曉沈青青同他的露水之情。

既是孟西洲都不願意擺在明麵上的人,他的意思是,自己擄走殺就殺了。

也能讓陸成玉早日脫離苦海。

可霍段自始至終沒想到,孟西洲一?路找到他的藏匿之處。

並親口承認,兩人的確是結發夫妻。

如此一來,恪守家規的霍段,殺不?了沈青青。

隻是昨夜之事,孟西洲分?毫都不會透露給陸成玉。

陸成玉疑惑,“這信中意思是……”

“孤傲自負,難遇對手,我想霍段或許是尋不?到有意思的事了,才?打算同我一?搏生死,不?過我早有讓手下盯著他。”

“唉。”

陸成玉一?聲長歎,心中不知什麼滋味,畢竟多?年好友,最後卻落得這樣的結局。

“案情既已水落石出,明日我便啟程回京了,一?會兒表兄可否賞臉,同去那小漁館品鮮同飲?”

陸成玉打量了孟西洲一?眼,今天見他時,就瞅見他眼下那片烏黑,想必是為了潿洲之案,已經有好幾日沒休息好了。

想著明日他要啟程回京,又是幾日舟車勞累,婉言拒絕道:“不?如還是算了,表弟操勞多日,今日先好好歇著,待年底述職時,我必定登門拜訪,到時候再?拿京中好酒招待我吧。”

“哈哈,表兄還沒去就慫了麼,今

日飲不?飲酒無所謂,此次來潿洲,其實還有一?事要同表兄道明。”孟西洲放下茶盞,淡淡笑道。

跟在一旁的李炎每每見到自家爺擠出生硬的笑容,後脊便不由自主地暗暗發涼。

“……那吃魚可以,飲酒就算了吧,表弟從軍中鍛煉出來的酒量,鴻硯可不是對手。”

陸成玉想到那日醉酒後的事,心裡不?免彆扭起來。

他隱隱覺得,那夜被灌醉,是表弟有意為之。

之後他沒再推脫,允下後,同孟西洲一?前一?後出了屋。

過了晌午飯點,本就清冷的小漁館就兩人用餐,掌櫃見來者是知州大人,不?敢怠慢,叫醒了打瞌睡的廚子,給?兩人備菜。

孟西洲瞧見掌櫃待陸成玉熱情周到,笑著問:“表兄政績顯著,頗受百姓愛戴呢。”

“父母官行父母事罷了,潿洲百姓隨和熱情,但凡用心做官者,皆會如此。”陸成玉擺擺手,為孟西洲斟滿一杯酒。

“不?過在潿洲任職的確比京城瀟灑不?少,沒有那麼多?煩心事。”陸成玉舉杯一笑,“這一?點,想必任職大理寺的表弟更清楚了。”

“我歸京入大理寺不過兩個多?月,就差點交待在大理寺府衙門口,一?句清楚,怕是不足以體現其中險惡。”

“慧王一?案麼。”陸成玉壓低聲音問。

此案案情雖已昭告天下,但具體細節不?為人知,他隻聽說過孟西洲在大理寺府衙前遇刺,不?想會是這般險惡。

“如今京局勢波雲詭譎,表弟還不?如留在西北做你?的大將軍來的自在威風。”

“波雲詭譎麼,卻也不?至於,如今朝堂清晰明了,輪勢力來說,就隻有陛下同東宮那位,隻不過這幾年,東宮那位越發急切,手也越伸越長了。”

“……身為臣子,不?敢妄議儲君。”陸成玉將聲音壓到最低。

“坐上東宮之位,就一定是陛下所看好的儲君麼,我看可未必。”

孟西洲話語自然,並未刻意壓著聲音。

此刻被他這句驚得正不知如何回答的陸成玉並不清楚,方圓三十步內的所有人,都在孟西洲的掌控之中。

這些?話,除了他能聽見,不?會有第三人知曉。

“表弟的意思是……”

孟西洲一?指輕輕點了點杯口,一?斂方才輕鬆之色,抬首看向陸成玉,“我想給表兄一?個報仇的機會。”

“報仇?”陸成玉駭然,不?知他這句報仇從何而來。

“母親提起過,表嫂自小身體康健,可為何表嫂隨表兄入京後不到兩年,身體便每況愈下,後突染重疾,不?過半年便與世長辭?”孟西洲神色深幽,雙目沉冷清澈,他不?慌不?忙地將這件陳年舊事一?點點的推開,引著陸成玉一?步步走進他調查出的真相當中。

孟西洲思路清晰,話語仿佛帶有一?種天然的魔力,不?過三兩句,便能讓人忍不?住順著他的話去猜、去想。

陸成玉心底驀地一沉,有人謀害在穎兒這件事,其實他不?是沒想過。

因為穎兒病倒時,陸成玉恰好剛由禮部郎中升任侍郎,位於五品,受陛下臨時指派,將會出任當年春闈的副考官。

當時考官一?共五人,皆是臨時指派,兩位為禮部官員,三位為翰林院學士。

他當時起疑,一?來是穎兒病倒的時機太過巧合,二來五位考官中的一?人——翰林學士丘懷之,突然落水離世。

當巧合湊到一起,心思機敏的陸成玉便不認為這是巧合了,隻不過他找不到任何根據,也想不通對方加害穎兒的道理,遂而作罷。

穎兒重疾染身,時常昏厥迷離,不?知日月今夕。

他陪在她身側親自照顧時,便常聽她口中喃喃潿洲之事,日子一?久,心腸軟的陸成玉再?無法專心供職禮部,便上表請辭歸鄉,再?後來,便是陛下降下聖恩,允他回潿洲出任潿洲知州一?職。

如今孟西洲突然重提此事,且話語篤定,以他的做事方式,必然是有了證據。

“原來表兄也懷疑過。”孟西洲從陸成玉的反應中讀出這個信息,他不?懷疑陸成玉有這樣的能力,隻不過現在的陸成玉,還太過心軟。

孟西洲不?再?多?言,給?了李炎個眼色,李炎便將準備好的木匣遞給?陸成玉。

“表兄把?木匣中的證據先好好看過吧,許多事,表兄隻需順著線索一?查便知真假,其他的話,我等表兄思慮好了,再?談。”

話音剛落,屋外有人叩門,

是掌櫃親自端菜上來。

孟西洲起身理了理衣擺,扭身道:“我還是先回府中等表兄了。”

陸成玉沒有回應,他正捧著木匣裡的口供,一?張張的讀著。

他不?知道,其實孟西洲早在一年半前,就將此事調查清楚,隻是後來遇刺,真相拖到現在才被揭開。

掌櫃上完菜出來,見方才雅間內的公子正立在堂內看著自己,他見狀,緊著快走兩步,問:“公子可還有什麼吩咐?”

“方才多?點的一?條鮮魚,掌櫃能否幫忙打包,上次我家貓兒因沒能吃到你們家的魚還撓了我幾道,今日來了,便帶一?條給它嘗鮮。”孟西洲隨後讓李炎結了賬。

掌櫃下意識的瞥見他脖頸上那兩小道結了痂的撓痕,笑道:“我這就為公子打包,不?過公子家的貓兒絕對是個識貨的主兒,咱們家的魚,論鮮美,絕對是潿洲第一?。”

掌櫃說罷,折回廚房將食盒雙手奉上。

李炎接下食盒,正納悶爺口中的貓兒是怎麼回事呢,聽爺吩咐,“一?會兒去市坊采購些潿洲特產,給?同行的幾位大人,還有國公府、李府(孟思然婆家)、梅園,都各備一?份。”

“是……”李炎頷首應下,聽到梅園二字時,他明顯僵硬一?瞬,忽而明了爺口中的貓兒指的是誰了。

他就說吧,像沈娘子這樣溫柔靚麗,聰慧大方的娘子,爺就是冰塊做的心,也得被暖熱了。

孟西洲回首見李炎漾著抹可疑的笑,沉聲問:“是嫌差事太輕鬆麼,不?如回府再?端端茶。”

李炎想到那日蹲馬步端茶的事就腰痛腿酸,趕忙道:“爺我錯了還不?成?我現在就去采購……”

他說著就要跑走,被孟西洲一?把?扯住,“食盒留下,魚一會涼了就不好吃了。”

*

民宅西院。

小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沈青青做了個夢,卻又不是真的夢。

夢回慶靈峰的三月,那時她剛同阿洲成親不到一個月。

慶靈峰的天總要比山外冷上幾分?,她穿著那件之前靠拾野果子換來的小舊襖,在院裡收拾門口那塊小田地。

下個月就到穀雨該播種了,她打算趁著這幾日,先種一?茬韭菜和大蔥。

沈青青蹲在那

,專心致誌地種菜,絲毫未注意到身後接近的腳步。

一?絲清涼忽而貼上麵頰,嚇得她“啊”的一?聲。

原是阿洲回來了,她撫著心口抬眼一瞧,立刻蹙緊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