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中秋(1 / 2)

八月十五,沈青青一早遣人將昨日?準備好的月餅禮盒分發出去。

她昨日?打了?一天的月餅,除了?宅院裡每人都有兩?枚口味不同的月餅外?,還特意備了?幾套禮盒,準備給來京入職已有半年的陸成?玉府上,皎怡街墨玉軒的掌櫃,還有宏泰鏢局汴京分館各送一份。

除此之外?,她把給孟西洲準備的那兩?份月餅禮盒一並遣人送去了?大理寺。

待事情辦妥後,她換了?身素淨淡雅的常服,將禮盒親自送到宏泰鏢局與墨玉軒中。

今日?中秋佳節,汴京街頭好不熱鬨。

諸家鋪麵皆賣新酒,織彩絡掛滿樓麵花頭。

沈青青一路瞧著隻?覺得稀罕,先去宏泰鏢局把月餅與信函送了?去。

後步至墨玉軒,掌櫃見是她來,趕忙關門待客,迎她一路進了?後堂。

“先生這是才回汴京麼?”掌櫃為她斟滿杯茶,坐在圈椅上扯著家常。

沈青青聽他這麼叫自己,想必上次那人將來龍去脈同掌櫃說明?,故而並未否認,將月餅送過?去道:“這點心是我的一片心意,多謝掌櫃對我的照拂。”

“先生快彆這樣講,是您高?看咱們墨玉軒一眼?,才願意把作品放在這兒寄售,委實是我墨玉軒的榮幸。”

掌櫃此話確無半分虛言,隻?要哄得那位公子滿意,墨玉軒永不用發愁沒有生意。

二人閒聊片刻後,掌櫃遣人取來之前售賣的收據與銀錢,同她清賬。

沈青青粗略一掃,被最後的那個數目嚇到了?,她放下?款單,怔怔道:“掌櫃是不是寫錯單子了??這筆錢……也太多了?。”

掌櫃莞爾一笑,見過?拿銀子興奮的,也見過?嫌銀子不足的,這拿了?銀子,說他一個生意人多算款子的還是頭一個。

“先生沒有看錯,這是那位買主願意出的價格。”

沈青青眸色一轉,問:“上次那位公子是買主麼?”

“正是。”

“他到底是何人?出手這般闊綽。”

“先生何必刨根問底,那位公子姓謝,單名?一個贏字,從?來都是對自己喜歡的作品一擲千金,他是墨玉軒的老主顧了?。”

謝贏……

那人風雅翩翩,眉眼?溫和,對畫作的確是個癡人。

“可我自己的畫值多少?銀子我自己清楚,這筆錢委實太多,我收了?於心不安。”

“畫作本無價,謝公子對先生畫作的仰慕之心亦是無價,若先生覺得於心不安,那便?為謝公子做一幅小象可好?”

上次謝公子走之前,同他提了?一嘴,想讓他下?次見到沈青青時問一問,會不會畫人像。

故而才有今日?一問。

沈青青思?索片刻,倒也不是什麼太難的要求,便?點頭應下?。

她隨掌櫃去了?偏房內的畫室,備好筆墨紙硯,沒怎麼猶豫便?落了?筆。

少?時,一幅二尺小象送入掌櫃手中,他垂首看去,畫中男子手執折扇,墨發高?束,翩翩公子如玉,竟是與那位的樣貌一模一樣,甚至還有了?幾分靈動。

掌櫃大喜,“先生妙手丹青,老夫佩服!”

“即是如此,我就?不多打擾,這次帶來的畫作也有勞掌櫃了?。”

“是、是,那是自然,先生不再多坐一會兒麼,我這有上好的普洱。”

“多謝掌櫃美意,下?次再品。”

掌櫃送她出了?鋪子大門,心中暗道:怎得拖了?這般久的時間,傳話的小廝還未把謝公子請來?

可他卻不好多留對方,隻?得暗中遣了?夥計去跟著。

出了?墨玉軒,沈青青去茶樓找到了?正在聽段子的嬌雲嬌玉,見二人聽的入神,她抓了?把瓜子坐下?一起歇了?會兒。

聽了?片刻,沈青青聽出來,這位先生講的栩栩如生,倒像是個真人真事。

原有一人劉某,生於揚州小官之家,家庭富足,兒時由父母做主,同世家交好的王家結了?娃娃親,不想王家家主獲罪,牽連妻女入了?奴籍,被送入妓.坊□□。

王家女子容貌可人,一躍成?為揚州二十四橋最炙手可熱的頭牌,劉某心念竹馬青梅,為護她周全?一擲千金,將其贖出燕館歌樓,添置一處小宅將其安置起來。

二人郎有情妾有意,終是生出情意,日?日?耳鬢廝磨,此事在王家女身懷六甲之時被劉家發現。

本是世家交好,定有娃娃親,劉家因王家女身份低賤,不準其入門,又?將劉某

嚴加看管,不讓其與王家女相見。

再之後,王家女孤身艱難誕下?一女,被街坊趕走,萬般無奈下?,為了?母女之後的生計,王家女拿著僅有的錢銀,買下?一處偏僻小宅,重操起了?皮.肉生意。

劉某機緣巧合,救下?京中貴女,得一份大好姻緣與仕途,卻無人知曉,當年他離開揚州前,走訪多少?村落,隻?為尋到心尖上的人。

再之後,便?是殊途一生,生死兩?隔,不曾相見。

三人聽罷故事,潸然落淚,心裡都空落落的。

“這劉某,既不能護全?王家女,又?為何去招惹,動了?真心,才惹得傷情。”嬌玉抬手擦了?擦淚,心中酸澀。

“那為何不說劉家背信棄義,親家落難,還要落井下?石趕走了?王家母女。”嬌雲憤憤道,她自己便?是因家人獲罪受到牽連,自出生起,便?是奴籍。

自是能明?白生來賤籍的人,是如何被人作踐。

她還算好的,是顯國公府的家生子,倒也沒受過?那麼多委屈,可若放在外?麵,受多少?苦也要自己受著。

沈青青聽了?,拉了?拉嬌雲的小手勸慰道:“若無劉某一片真心,王家女定然淪為風塵女子,受人掌控,也許這一生,都不會嘗到真情為何,我倒覺得王家女並不後悔跟了?那人,否則也不會為了?富養女兒,重操舊業。”

見二人連連歎氣,她轉而一笑,“我們何苦在這裡傷心難過?,前日?聽世子說秀靈山上有寺廟,到時候我們去為王家女子上一炷香祈福吧。”

“好!”嬌雲嬌玉擦乾了?淚,聽到又?能出去玩,自是開心。

沈青青今日?得了?一大筆銀子,又?逢中秋佳節,便?沒著急回小宅,先帶著二人去了?趟錦羅閣。

沈青青不同往日?,一身淡紫長裙看似低調,放在懂行人眼?中,就?不一樣了?,迎客的夥計識出這條裙子的麵料,笑臉將三人迎進門去。

“今日?這夥計倒挺機靈的。”嬌雲低聲道。

“行了?,先彆管這些。”沈青青抬手點了?點嬌雲的眉心,扭身道:“今日?想為這兩?位姑娘訂做兩?身秋裝,兩?身冬裝,麵料和款式由她們自己來決定,銀子無需

考慮。”

說著,沈青青賞了?夥計一塊碎銀子。

夥計見狀,露齒笑道:“夫人待人寬厚,對丫鬟都如此上心,小的一定儘心儘力。”

“你誤會了?,她們不是我的丫鬟,是小姐妹。”沈青青糾正道。

夥計哪兒管她們是什麼關係,隻?要給幾位伺候好了?有銀子拿就?是。

“是是,瞧我這嘴笨,夫人要是不跟著一起瞧看,先移步後堂品些點心茶水如何?”

“好。”沈青青隨著夥計走到後堂。

堂內不乏衣著豔麗華貴的女眷正在閒談,她一進去脫下?帷帽,便?吸引了?眾人視線。

大家都好奇,這位膚白賽雪,貌可傾城的少?婦是哪家夫人。

沈青青避開眾人目光,尋了?個僻靜的角落歇著。

少?時,正在同其他女眷閒談的掌櫃留意到角落裡端坐著的女子衣著時,眼?前一亮。

這麵料他是認得的,當初鋪子裡隻?有這一匹,一尺百金,如數讓那位大理寺少?卿買去製成?衣,說是要調查□□之事,如今見了?這位娘子,掌櫃心中了?然。

他打量沈青青片刻,大抵算出她的尺寸。

果不其然,同那位大人訂的,的確是一個尺碼。

掌櫃想到那日?之事便?頭痛,他倒是沒虧銀子,隻?是因此耽誤了?其他高?門女眷製衣進度,免不了?被催促,而且當時那個被帶走的夥計,去大理寺地牢裡折騰了?兩?日?,回來就?辭工不做了?。

按理說,這位大人可算是以權謀私了?。

但如今,全?汴京誰人不知這位大人身份有多金貴,即便?是以權謀私,又?能說什麼呢?

正想著,正同他攀談的女眷順著掌櫃的視線瞧見那頭的沈青青,低聲問:“王掌櫃可認識那位夫人?這樣貌可真是清水出芙蓉,也不知是哪家大人好福氣,娶了?這位美女。”

沈青青的美貌並非張揚刺人的那種,她給人的感覺像初春第一朵白玉蘭,柔柔弱弱的,卻又?經得住料峭輕寒。

掌櫃記得,那位國公府的世子殿下?是沒娶親的,甚至連侍妾都沒聽說過?有一位。

如此一來,這位小娘子的身份便?顯而易見。

富家子弟,在外?偷養個外?室不算什

麼,掌櫃看小娘子柔弱恬靜,並非妖媚惑人的那種,心生憐惜,搖搖頭道:“不知是哪家娘子,小人每日?接客無數,實在是記不住。”

少?時,同嬌雲嬌玉逛完製衣、首飾鋪子的沈青青有些乏了?,她尋了?個街邊的甜水攤子,要了?碗桂花紅豆粉。

三人正坐在那解渴閒聊,不知何時,三人身後立著個身著粗布的少?年郎,他一身書生模樣,背著竹匣,樣貌普通。

“嫂嫂?”他有些遲疑的輕聲喚道。

嬌雲嬌玉見那少?年對著沈青青喊嫂嫂,一臉迷惑。

沈青青聞聲回首,看那壯實的少?年正打量著自己,她怔了?一瞬,即刻道:“紅牛?!”

紅牛撓了?撓頭,訕訕道:“真的是你啊,嫂嫂,你穿這樣華貴的衣裳,我都不敢認你了?。”

嬌雲嬌玉見沈青青真認識這少?年,起身給他讓了?座。

“兩?位姐姐安坐,我站著同嫂嫂講話就?好。”

“紅牛你怎麼來汴京了??”

“年初受江州知州大人舉薦進了?國子監,就?一直留在汴京讀書了?,不想嫂嫂也在汴京。”

紅牛來汴京已有半年之久,國子監內非富即貴,他見沈青青這身打扮,亦不是當初三溪村的鄰家嫂嫂。

他當初隻?知道西洲哥離鄉辦事,後了?無音訊,嫂嫂一去尋人幾個月,也不清楚後麵發生了?什麼事,所以紅牛沒好意思?當著彆人的麵,問她西洲哥的情況。

“嗯,這件事有些複雜,不過?你西洲哥已經找到了?。”沈青青也沒說太多,拉他坐下?,問了?些讀書的近況。

從?紅牛口中,沈青青才得知,原是阿洲走前,拜托過?江州知州為其寫了?舉薦書,這才讓紅牛有機會進到國子監讀書。

“汴京花銷很大,嫂嫂也沒什麼能幫到你的,這個你拿著用。”沈青青把今日?收到的那一包碎銀子拿了?出來,遞了?過?去。

紅牛日?常在皎怡街書坊打雜或為同窗抄撰文章掙些零花錢,很是節儉。

見沈青青突然拿出這麼一兜沉甸甸的銀子,婉言拒絕,“無功不受祿,嫂嫂,這我不能收。”

“也不多,就?應付些平日?開銷,往日?你母親也沒少?照拂

我們。”

“那是阿娘同嫂嫂交好……真不能收……”

“欸,我說這位小公子怎麼這麼倔,先生讓你拿著你就?拿著嘛。”

倏地,輕飄飄的一聲,落在幾人耳邊。

沈青青見竟是之前在墨玉軒見過?的富家少?爺,愣了?一瞬,趕忙將帷帽又?戴了?回去。

“先生?”紅牛疑惑,不知他說的是誰。

“這位公子,我們不熟,若是想吃糖水,旁邊有位置。”沈青青不喜歡這人不請自來,一講話也滿是紈絝子弟的既視感。

張內官聽小娘子話語一點都不客氣,兀自抹了?把汗。

太子不惱,反倒麵露喜色,真扭身坐在旁邊的空桌上,叫了?幾份甜水。

少?時,太子扭身緩緩道:“先生逍遙數月,雲遊四方,不知有何新的見解?”

沈青青不理,同紅牛講了?幾句,問清他現在住處後,起身走了?。

這時,紅牛起身欲行,聽身後那人冷不丁的說了?句,“郭知新,春燕堂新入學的監生,師從?文甫學士,不想你同知意先生還是舊識。”

紅牛一怔,回首打量向那位錦衣玉冠,溫和如玉的公子,疑惑道:“你是何人?”

太子勾唇淺笑,抿了?口勺子裡的桂花粉,才緩緩答道:“此處不是說話之地,不如同去茶樓小坐。”

*

是夜,金風玉露,月掛枝頭。

小宅,桂蘭院。

夜間多風,院中懸在小亭上的花燈搖曳。

沈青青穿著件長衫,坐在滿桌子的菜前,給自己倒了?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