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2 / 2)

世家貴妾 深碧色 11467 字 3個月前

“綢緞莊的孫掌櫃。”

沈瑜掃了眼箋紙,從那一摞賬冊中抽出一本來,看了眼朱筆批注,冷笑道:“這位果然是藝高人大。賬冊都敢造假,那如今遲遲不來,自然也算不得什麼大事了。”

孫向勁,打從六年前任綢緞莊的掌櫃。

那本最離譜的造假賬冊,便是出自他手。

又等了足有半柱香的時間,這位孫掌櫃方才姍姍來遲。他的確是沒把沈瑜這麼個妾室放在眼裡,隻是沒料到,一進院門,迎接他的並不是沈瑜的怒火,而是自己那幾位“同僚”的怒視。

他自然是不知道,這幾位在院中等了他多長時間的。

尤其是來得最早的趙管家,等了快一個時辰,心中七上八下的,此時瞪向他的眼神也就更為凶狠了。

孫向勁雖敢在賬冊上作假糊弄雲氏,可卻不敢得罪了趙讓謙,上前兩步陪笑道:“諸位來得好早,倒是我遲了,委實是對不住。”

趙讓謙早就讓沈瑜給收拾妥了,如今自己的去留還沒個定準,也懶得跟他客套,隻冷聲道:“這話你留著同如夫人說吧。”

孫向勁覺出點不對勁來,還沒來得及問,青溪便打了簾子,請諸位掌櫃進門去。

趙讓謙一甩袖,先進去了。

他是最早接觸沈瑜的人,也是被沈瑜吊了最久的人,這幾天過得堪稱是心力交瘁,如今隻想快些要個結果。

趙管家進去了,其他人便也陸陸續續地跟上。

沈瑜端坐在正位上,捧了盞茶,輕輕地吹開了熱氣,清淡的茶香飄散開來,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廳中眾人。

七個掌櫃,並著一個趙管家,整整齊齊地站在那裡。

神態各異。

沈瑜將他們的反應儘收眼底,淡淡地說了句:“諸位先請坐吧。”

沈瑜這個人,長相跟氣質都很有欺騙性,不發怒的時候,就像是個溫婉的小家碧玉。

孫向勁打量著她,見她這模樣,便徹底放下心來,抬手去拿小幾上備好的茶盞。結果他手才碰著杯壁,便聽見沈瑜冷不丁地叫了聲:“孫掌櫃。”

這一聲來得太突然,他手一顫,險些將茶盞給碰翻了。

“孫掌櫃,你的新賬冊呢?”沈瑜道。

孫向勁收回了手,取出了新帶來的賬冊,正準備交給沈瑜的時候,又被打斷了。

“不必給我看,”沈瑜漫不經心地說道,“你隻需告訴我,這賬冊上八月初三那日記著的條目,是什麼?”

彆說是被問到的孫向勁,廳中其他人,也都沒能明白過來沈瑜為何會問這樣的問題。

一片寂靜之後,孫向勁先反應過來,說了句:“成。”

他簡單粗暴地翻開賬目,找尋了會兒,而後念道:“八月初三,購入浮光錦二百匹,耗銀四千七百兩。”

沈瑜撐著額,抬眼看向他,未置可否。

孫向勁原本是理直氣壯的,可如今卻被沈瑜這平淡的眼神盯得不舒服起來,惱羞成怒道:“您平白無故問這個,可是有什麼緣由?”

“平白無故?我原還指望你自己看出不對來,看來想多了。”沈瑜嗤笑道,“你怕是做假賬做得昏了頭,連自己都覺不出什麼錯了不成?”

孫向勁臉色驟變,隨即站起身道:“夫人將管家權交給你,我們合該聽候你的差遣,可你也不能無憑無據,就這麼血口噴人。隨便挑出一條賬目,就能蓋個做假賬的罪名,豈非是讓人寒心?”

沈瑜也沒惱,由著他把話說完:“那你倒是說說,為何要花這麼大價錢,購入浮光錦?”

孫向勁冷笑道:“這浮光錦,因著在陽光下似有光華流轉,一直頗受京中女眷們的喜愛,價錢也居高不下。我經營著綢緞莊,購入大批的浮光錦,難道不正常嗎?”

說完,他沒忍住又補了句:“還是說,如夫人沒見過浮光錦,便覺著價格太過高昂,是我做假賬。”

他這就是惡意揣測了,另一方麵,也是看不起沈瑜的出身。

趙管家忍不住暗自罵了句“蠢貨”,要知道沈瑜在宮中時可是尚宮局司記,四司的事皆從她手中過,難道宮中司服司會沒有浮光錦嗎?

對於平民百姓來說,一匹浮光錦頂得上一年的開銷,可在貴人麵前,卻什麼都不是。

更何況,司服司中連“寸錦寸金”的蜀錦都有,浮光錦又算得了什麼?

沈瑜樂了,她是真沒想到孫向勁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蠢話,笑了聲後,才又道:“我問的是,你為何要在八月初三購入浮光錦?”

從一開始,這條賬目的錯處便是在時間上。可沈瑜刻意模糊了重點,先引著孫向勁承認了此事,以免他再改口,而後才切入重點。

對於在場的其他人來說,這問話並沒什麼問題,因為他們也不大清楚絲綢生意上有什麼變動。

可孫向勁卻是知道的。

就算他辦事水平稀鬆平常,可到底是經營著綢緞莊的人,沈瑜這麼一強調時間,他漸漸地回過味來,臉上激憤的神情褪去,瞳孔一縮。

“去年七月中旬,尚宮局司服司的女史將浮光錦加以改造,新製出了一種錦,叫做淩波。”沈瑜撣了撣衣袖,慢慢地說道,“那淩波錦較之浮光錦更勝一籌,製成衣衫,行走起來好似水波微動,還免去了浮光錦在陽光下太過耀眼的缺點。”

隨著她的敘述,孫向勁的臉色愈發難看起來,他終於意識到這賬目錯在何處了。

“若我沒記錯,宮外應該也是知道這消息的,甚至還有人想方設法想從尚宮局拿到改良的方子賣到宮外去。”沈瑜慢條斯理道,“可皇後娘娘最終下了令,這淩波錦隻能用於宮中,又或者當做禦賜之物賞人,宮外不準私製。我記性尚好,還記得娘娘下令那日,是八月初十。”

聽到此處,在場已有人明白過來。

“從七月中旬到八月初十皇後下禁令前,各大綢緞莊應當都在觀望,等待所謂的淩波錦麵世。”畢竟做生意若是想賺錢,必然得時時注意著各種動向,沈瑜又問,“你應當很清楚,若不是後來皇後下禁令,淩波錦的方子一旦傳出,那浮光錦霎時就會被舍棄。可你卻在這期間大批量購入浮光錦,又是為了什麼?”

孫向勁張了張嘴,下意識地想要找借口,可話到了嘴邊,對上沈瑜那淩厲的眼神,他才發現自己無話可辯。

說賬目造假,那就是大錯,他這掌櫃的位置必然是保不住的。

可若賬目沒錯,那他當時就是蠢到家了,也不該辦出這樣的事,除非有意想害自家鋪子。

至於說是筆誤記錯了,那就更不成了。

從他進門起,沈瑜已經問了數次,他都是言辭鑿鑿,此時再說什麼也沒用了。

他做假賬由來已久,起初是還是小打小鬨,也會謹慎小心地再三核實,可這些年雲氏不管,他膽子就大了起來,行事也不像先前那般謹慎。

如今便撞到了沈瑜手裡。

誰能想到,沈瑜這查賬,是一條條賬目看過去的呢?

“這賬簿留著,趕明兒我會報官,著人來好好查查。”沈瑜輕描淡寫道。

孫向勁瞪大了眼,他原以為受些責罰也就罷了,可沈瑜竟然不顧自家名聲要去報官,這讓他霎時沒了半點底氣,當即跪了下來。

可沒等他開口哀求,沈瑜便吩咐青溪:“將孫掌櫃帶出去,著人看管著。今日我是來盤賬的,沒這個心思聽他訴衷腸。”

說完,沈瑜便又端了茶盞來,吹散了浮葉,喝了口茶。

這一波殺雞儆猴乾淨利落,孫向勁被帶出去後,剩下的人態度立即轉變了不少,坐著的時候脊背都挺得更直了些。

沈瑜開口道:“陳掌櫃……”

她話還沒說完,被點到的那位掌櫃立即站了起來,較之孫向勁方才那安然坐著的模樣,堪稱小心翼翼。

沈瑜勾了勾唇,又同他細細地論了起來。

不過接下來就沒有再發生過像孫向勁那樣的事了,不過是該敲打的敲打,該撤職的撤職,該整改的整改。

及至沈瑜發話散去時,早已過了正午,眾人饑腸轆轆,如蒙大赦地出了門,相對苦笑。

趙讓謙一直等候在一旁,可沈瑜自始至終都沒理會他,掌櫃們都散去後,他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如夫人,我這……”

沈瑜晾了他這麼久,也夠了:“成了,你回去吧。從前的事我不跟你計較,可今後若有半點疏漏,我必要跟你新賬舊賬一起算。”

趙讓謙長出了一口氣,懸著的心終於踏實落地,高高興興地應了聲:“多謝夫人。”

眾人都散去,沈瑜扶著桌子站了起來,催青溪道:“拿些點心來,總算能吃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