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裡的那個少女坐在可旋轉的椅子上懶散地舒展著身子，她一言不發地捧著書也閒不下來，那雙抬高了翹在桌子上的細腿互輕柔地摩擦著，被女子學校製服短裙裹著的臀部也在椅子上輕蹭，轉動著她的椅子和身姿。
瑞亞·諾倫無疑是個很漂亮的金發女孩，無論是導演阿德裡安還是劇組裡的其他工作人員都看過她原來的樣貌，她的五官精致氣質特彆，每一樣都讓人印象深刻。
但是現在她坐在他們搭建改裝好的椅子上，所有人都想不起來那個美麗的叫做瑞亞的女孩了。
他們看到的是洛麗塔，拍下來的也是洛麗塔。
阿德裡安·萊恩翻閱了納博科夫的原著無數遍，也讀過了數個版本的改編劇本，他甚至把庫布裡克的《洛麗塔》仔仔細細地研究了幾遍，當然，他還親自看過瑞亞·諾倫的洛麗塔試鏡現場，指導她和傑瑞米·艾恩斯對戲。
這個女孩身上的每一個細節，從她那頭被紮成可愛的麻花辮的紅栗長發邊卷起的細碎分叉，從她經過陽光日曬後不再蒼白透出曖昧的粉色調的淺蜜肌膚，再從她身上那套合身的女子學校製服，到她纖細腳踝上露出的一截白襪……
一切都是阿德裡安和人商討之後做出的決定。
他本應該是很熟悉這樣一步步被他自己精心設計出來的洛麗塔的。
但直到這正常開拍的一幕，阿德裡安突然產生了一直類似於恍然大悟、迷霧散開的清醒感覺——原來這就是洛麗塔。
或者說，這才應該是洛麗塔。
她不是庫布裡克版本的《洛麗塔》中金發雪膚的精致洋娃娃，也不是阿德裡安想象中樂於挑逗男人的少女妖精，她隻是一個名字叫做多洛蕾斯·黑茲的女孩，年輕、氣盛，然後美得出奇。
納博科夫用文字賦予了她超越美貌的魅力，亨伯特用渴望又肮臟的癡想描述她魔女般的誘惑力，他們叫她洛麗塔。
然而褪去那一層層的有色目光和用來渲染氣氛的文字，洛麗塔也就隻是一個還沒有長大的女孩而已。
可即便她還未長大，把懵懂無知當成任性的資格，那具年輕漂亮的身體依然是她炫耀的資本，當她用帶著刺探和疑問的眼神望過來的時候，人們甚至不會在第一時間發現那雙眼睛裡的光澤有多麼迷人，隻是感慨她年輕得驚人的美。
縱使她舉止輕慢，說話粗魯，但當她安靜地掉轉頭看過來的時候，便使人情不自禁地從心頭湧上滿腔柔情。
即使她什麼也不做，沒有阿德裡安在看書時想象的故意挑逗勾引，也沒有他想要拍攝出來的風塵性感，他依然能從這個女孩身上的各個細節讀出她對於亨伯特致命般的吸引。
他才是這部電影的導演，他對於書中的每個角色了如指掌，更對自己的鏡頭掌控能力把握精準，可是在這一刻，阿德裡安卻覺得出現在那裡的不是他精心設計出來的洛麗塔，不是這部電影的洛麗塔——
她是真真正正，被亨伯特那個虛偽的老男人捧在心裡，妄圖攥在手中的洛麗塔，是那個由納博科夫一筆一劃構思出來的洛麗塔。
然後他看到傑瑞米·艾恩斯飾演的亨伯特在鏡頭裡走近了那個迷人、性感的少女洛，阿德裡安·萊恩才猛地驚醒。
那不是任何人的洛麗塔……
那隻是瑞亞·諾倫表演出來的多洛蕾斯·黑茲而已。
“Cut！”
書桌上擺放著的書堆塌了，掉落了幾本下來，影響了整個畫麵，導演阿德裡安不得不叫了停，喊出卡的時候，他甚至倒吸了一口氣，帶著對那打斷一切的意外的憎恨和哀歎。
然後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迷人的栗發少女揚起豐潤的嘴唇，她笑了，還帶著一點令成年男人都為之傾倒的洛麗塔的影子，接著她的微笑弧度拉大，變得溫柔堅韌而又理智鎮定，那是走出角色之外的瑞亞·諾倫的笑，不再有半點洛麗塔的絢爛影子了。
“對不起，應該是我在把腳翹到桌子上的時候不小心碰到那些書的。”她轉過來對著阿德裡安不好意思地道了歉，看上去因為搞砸了事情而顯得羞愧和小心，“下次我會注意的。”
盯著監視器裡回放的畫麵許久，阿德裡安·萊恩又抬起頭越過那些攝像儀器看了看正和場務一起撿書的瑞亞，傑瑞米·艾恩斯也在旁邊幫忙——
“見鬼！”
阿德裡安在心中無聲又震驚地感慨。
他突然又感受到了一種古怪但又令人興奮的激情。
那不僅僅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會拍攝出一部超越庫布裡克導演的那版電影的新《洛麗塔》，也不是因為他知道這注定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經典作品，更是因為他深刻地意識到，他正見證著一個如此卓越的、美麗、聰慧的天才女演員的誕生。
這一切就這樣發生在他麵前，如同他所拍攝過的每一部電影，指導過的每一個演員，親自選取的每一個場景一樣，所有的流程都是如此正常自然，悄無聲息，沒有一個媒體大篇幅報道，沒有一個記者在旁邊大呼小叫，驚歎傳奇的出現。
然而阿德裡安·萊恩知道，這樣的一天遲早會到的，也許還不會晚太久。
“我發誓我不會再搞砸的阿德裡安，請彆這麼嚴肅好嗎？”
聽到瑞亞試探著詢問他的話，阿德裡安·萊恩忍不住盯了她許久，直到這個女孩都不自在了他才扯開嘴角笑了：“不，瑞亞，你什麼也沒有搞砸，保持剛才的狀態。”
試鏡的時候到現在，阿德裡安憋了許久終於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這真的是你第一次演戲嗎？”
“……學校戲劇社的表演經曆算嗎？”
“哦，瑞亞！”
阿德裡安·萊恩由衷地慶幸，自己沒有因為安德裡·維特而拒絕選用瑞亞·諾倫，但另一方麵，他又由衷地為同時代那些年輕女演員們深感不幸。
作者有話要說：
＿（：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