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海。
隻是內心世界的一種意識擬態。
不過當一個人的精神、靈魂和思想完全和另一個人相互覆蓋,交融，這確實像極了溺水的狀態。
至少對瑞亞來說，她覺得自己快要在X教授那看似平靜海麵下激烈、洶湧的心潮之中窒息了。
那比瑞亞多出一倍的漫長人生,是無限的為了族群平等鬥爭、掙紮、糾錯的一生。在守序和混亂中不斷反複,思悟。
那些情緒太多了。
多到溢出來,彙成汪洋的識海。瑞亞忍不住地驚歎他竟然還裝得下這麼多的情感,連他們剛才心靈對話時一個細膩、微小的笑容，都會珍藏在心間。
明明他經曆過那麼多苦難,無論是世界大戰，變種人分裂，還是人類和變種人之間的戰爭，都足夠對人性失望透頂。
何況現在戰火甚至蔓延到星球,星係,以及整個宇宙——
連瑞亞都會刻意地去忽視宏大背景下碾過的犧牲和代價,那些淘汰掉的舊物,那些消耗掉的生命……X教授卻全部銘記於心。
於是那些感同身受的痛苦也一並淹沒了她。
因為瑞亞知道,她是這個未來世界的“主神”，她是責無旁貸，不可推卸的最高領袖，是那個享受所有功勳和成果的利益既得者。
而這“神座”是建立在無數“任務執行者”的付出之上的。
X教授就是其中的重要人物。
“嘩啦……”
等到瑞亞被這片精神領域的主人抱上岸,她第一個反應就是嘔吐。
這些隻不過是精神體的成像,都不是真實的——瑞亞的呼吸道和肺泡裡沒有進水，血液循環、呼吸和心臟跳動都完好無損。
是精神意義上的痛楚擊中了她。
X教授緊緊地抱住她,把她當成嬰兒一樣拍撫。他任由瑞亞趴在自己的肩頭乾嘔，直到她稍微平複，才輕柔放平瑞亞，讓她躺在自己腿上。
女人的金發濕漉漉地貼在臉邊,是被冷汗打濕的，像是液態的黃金一樣，流動著瑰麗的光澤。
她那雙一深一淺的藍眼睛在睫毛下輕顫，像是雨後的天空和海，脆弱而又美麗。
“天啊，查爾斯……”
瑞亞連聲音都變得虛弱。
X教授溫柔地摸過她的額頭，幫她把貼在臉上的發絲撥開。他輕聲歎氣：“抱歉，我沒有想到會結合得這麼深。
是我的潛意識太想要親近你了——它想要宣泄。”
直到現在，這位年長的智者依然很冷靜。
他察覺瑞亞想要坐起來，扶住女人的手幫她支起上半身。但年長者沒有想到，瑞亞是為了給他一個擁抱。
“查爾斯，你做得足夠好了。”瑞亞在他耳邊低語，“該說抱歉的人是我。”
“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她知道自己滿懷私心、貪婪好功。
其實她也從來沒有真正關心過這個世界，無論是哪一個。瑞亞隻關心世界在她改造之後的結果。
她想的從來不是拯救什麼——
就算她和X教授合作，瑞亞更多的依然是為了馬洛伊，以及變種人陣營所帶來的的巨大利益。瑞亞甚至不在乎這會導致什麼後果。
現在她在未來的X教授這裡看到了。
她並不是因為看到這“主神”世界的另一麵災難景象而動搖，瑞亞是為X教授這樣悲天憫人的救世者而動容的。
這一刻，她無法不和對方共情。
他是明知道代價，甚至為這代價痛苦萬分，仍然答應瑞亞執行了那個幾乎稱得上潦草、紊亂的空大構想。
“不用抱歉，瑞亞。是我選擇了你的路。
至少你的方向是對的。”
X教授告訴瑞亞：“共處的唯一可能性，就是讓所有人都發揮對彼此的用處。‘超級新城市’的建設，‘宇宙威脅論’的傳播都是可行的。
但隨著種族越多，平衡就越難。
宇宙裡有太多強大的智慧生物了，他們的一個舉動可以覆蓋弱小文明無數的努力。”
他直言：“你得給他們找點有興趣的事做——所有人都需要。”
“這就是‘任務’！”瑞亞終於理解了這個古怪的未來世界的運行機製，她很快就想明白了。
瑞亞用了一句玩笑概括：“所以‘主神’的意義就是讓所有人都找到工作，是嗎？”
“是的，聰明的女孩。”X教授說。
這當然沒有瑞亞說得那麼簡單，僅僅是她玩笑中的“找工作”本身就是社會一大問題，何況未來的“就業”更是複雜。
“那……我們這算成功了嗎？”
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些糟糕畫麵，瑞亞難免惴惴不安。
她的迷茫來源於接收到太多的信息，看似對的選項其實也並不是完全正確。瑞亞陷入了混亂。
“這隻是無數解中的一個可能性。”X教授這麼解釋，“我們的努力實現了這個未來，但你還能創造更多……”
他的手繞過她的肩膀、背脊、腰肢，把瑞亞扶了起來。
紅裙裹著女人的身體，用柔軟精致的綢緞勾勒出完美的曲線，襯托出一位絕世美人，是屬於世俗的明豔。
X教授願意多欣賞一會兒，可惜現在不是時候。
不知道是他的潛意識在作用，還是瑞亞這時候確實更年輕，他覺得瑞亞在慌亂、遮掩、自我辯解的時候都稚嫩得可愛……
但她到底是瑞亞·諾倫。
X教授隻是注視得久了一會兒，瑞亞就反應過來，她說出長者未儘的話：“前提是我們能拯救世界。”
活下來，才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