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娜之所以故意這麼說,完全是出於對尤氏這個婆婆的同情,以及想保住她那所剩不多的體麵。
雖然尤家母女之間的官司她這個兒媳婦不好插手,可是說幾句給尤氏撐臉的便宜話兒倒也無妨。
尤氏這會兒是真的感念兒媳婦的好意,知道媳婦這是在給自己做臉,一把抓住米娜的手,眼中的感激根本就沒有掩飾。
“我的兒,哪裡就怨的著你。咱們府裡一大家子主子奴才上上下下幾百口子,一天到晚多少事,不全都靠著你一個人張羅。
還有你小姑姑她們,雖不在咱們這邊住著,可隔三差五就得興起個什麼新鮮注意,天南海北的想要什麼也都找你給弄來。
何況你如今還有了暉哥兒,那麼大點一個小東西才最是叫人掛心的時候,一天的不知要你這個當娘的費多少心力。
還有外頭那些交際往來,裡裡外外多少事情等著你周全。
人人都說你璉二嬸子能乾,可是叫我說啊,就是換了她過來也不見得有你這麼事事周全處處妥帖。
放心,你的好我心裡都知道呢。”
雖然全都是稱讚的話,可是卻叫米娜心裡一言難儘。知道你在這是領我的情,想說幾句好話誇讚兒媳婦,可是咱們能不能不要這麼拉踩。
平白無故的你扯出王熙鳳還踩上一腳又是幾個意思,是生怕我們之間不出嫌隙不成?
米娜也不管尤氏是不是故意的,也懶得再留在這裡繼續跟她們糾纏,就想著趕緊客套幾句,把今日的事情含混過去,她就一走了之。
結果就是有人心有不甘,非要繼續折騰才行。
“大姐姐也彆隻一勁怪我不懂事,我這個妹子在你這裡受了屈也不過憑白抱怨兩句,就惹得姐姐生了好大一場氣。
結果你這兒媳婦捧高踩低,這麼瞧不上姐姐的娘家人,可見對姐姐這個婆婆也不放在眼裡的,結果姐姐倒是把這個兒媳婦疼的緊呢。”
三姐兒話音未落,尤氏已經被氣得臉色煞白。
就連一向很佛係的米娜心裡都有些不喜。
她一直懶得理會這些人的雞毛蒜皮,更覺得對付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實在有**份。總想著凡事能容就容過去,容不下的不理會就是。隻要大局上沒有什麼差錯,或者牽扯不到身家性命的大事,其他地方實在不必插手。
結果她的寬容和好脾氣,卻叫人把她當成了軟柿子,居然一再得寸進尺起來。
於是就在這一瞬間,米娜臉上的表情絲毫未變,依然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樣,身上的氣勢卻無端叫人壓迫感十足。
往寶珠那邊輕輕一瞥,寶珠會意,立時肅著一張小臉上前對著尤三姐兒喝道:
“放肆!我家奶奶乃朝廷欽封端寧郡主,當日萬歲爺親筆冊封的聖旨還在祠堂裡供著呢。
萬歲爺在聖旨上寫的明明白白,說我家奶奶位比親王嫡女,是有朝廷的食邑俸祿的,就連宮裡的主子娘娘見了我家郡主也是帶著三分笑,地位是何等的尊貴,又豈容你這區區民女隨意詆毀。
彆說我們郡主娘娘,根本用不著捧著誰踩著誰,何況你如此挑撥我家郡主和大奶奶的關係,又是何居心!”
寶珠絕對是個機靈的,上來就抬出郡主身份,三言兩語就把尤家母女給彈壓住,把他們一時嚇得沒了言語。見到效果達成,這丫頭回過頭來又跟米娜這個主子請罪。
“郡主贖罪,是奴婢僭越了。主子們說話,原是沒有奴婢插嘴的份兒。可奴婢既然在郡主跟前伺候,自然容不得有人妄議郡主,奴婢甘願領罰。”
米娜也不理會被鎮壓得臉色忽青忽白的尤家母女幾個,隻笑著對寶珠道:“既然你已知錯,那我就小懲大誡罰你三個月月錢,再叫宮裡賜下的嬤嬤重新教導一遍禮儀,好叫你以後心裡有個尊卑。
不過念你此番護主心切,理當有賞,就把前日我新得的那對赤金鑲寶的鐲子給你吧。”
一個大丫頭三個月月錢才有多少,一對赤金鑲寶的鐲子又價值幾何,是個人都明白其中的差彆,自然也懂了米娜言外之意。
她就是表現得再怎麼和善可親,郡主的尊嚴也是不容侵犯。
米娜說完又扭頭對著尤氏道:“三姨既然在咱們家受了委屈,想來是咱們招待不周了。回去我就叫他們備上一份厚禮,把老娘和三姨一道恭送回家去。
若是尤姨娘也覺得窩在家裡的小佛堂憋屈,正好城外西林庵環境清幽,幾位主持女尼也是久負盛名。
姨娘到那裡給父親祈福想來也是不錯的。一來在佛前更顯姨娘心裡虔誠,再來那裡地方開闊,剛好給姨娘散散心,想來也不至於委屈了姨娘。”
全程米娜隻看著尤氏說話,至於尤老娘和二姐兒三姐兒那邊,連個眼神都奉欠更彆提搭理她們。
而尤氏,此刻一張臉早已經漲得通紅。
她知道兒媳婦這是惱了,也不再顧忌她這個當婆婆的臉麵,居然直接要把她娘家老娘和妹子送走。
有心想拿出婆婆的款用孝道壓服媳婦,可是對上兒媳那一雙似乎永遠都是笑盈盈的眼睛,不知怎的就沒了勇氣。
是呀,兒媳婦可是皇上欽封的郡主娘娘,願意供著、敬著她這個婆婆,那是給大家都留著臉麵。又哪裡是她一個繼母婆婆能壓服的住的。
哪怕她媳婦不是郡主,身上也是超品的伯爵誥命,不知道比她這個三品誥命的婆婆身份高出多少。
何況蓉哥兒一向愛重這個媳婦,而她自己的夫君卻成了活死人的模樣拉著她一起熬日子。若是真的圖一時痛快,仗著婆婆的輩分和孝道跟兒媳對立起來,哪怕在大義上能一時壓服,恐怕以後的日子定然不會再如從前那麼安逸了。
所以她又怎麼敢真的對這樣的兒媳婦如何呢?於是心裡無處發泄的憋屈和怒火就隻能都記在繼母妹子的身上。
米娜才不管她們是喜是怒,隻自顧繼續道:“西林庵那邊跟咱們府上倒也相熟,姨娘若是想去,隻打發個人到我那本知會一聲就好。”
那邊尤老娘先生被寶珠一番話震懾住,這會兒一聽不但要把她和三姐兒送回家,還要把二姐兒送進庵堂,當下就如遭雷劈肝膽俱裂。也顧不上對米娜身份的懼怕,急道:“蓉哥兒家的……”
才一開口就接到了寶珠的瞪視,又趕緊改口賠笑道:“郡主娘娘,二姐兒在府裡就挺好,不用非去庵堂……”
尤老娘這廂不顧長輩體麵一個勁的伏低做小,米娜就是心裡再怎麼厭惡她們母女,可是瞧著她這個樣子,難免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隻是若想彆人尊重,先得自己尊重。要是尤老娘跟他兩個女兒肯安分一些,尤氏和寧伯府又怎麼會真的對她們撒手不管。可惜她們隻一個勁的攀附,又為了點好處不顧體麵,讓人實在喜歡不起來。
心裡決定不再計較,米娜就也沒有理睬尤老娘,依然隻對著尤氏道:“姨娘去不去西林庵全都看母親的意思,若母親這裡有了決斷,隻管打發人道我那邊說一聲就是。
今日也耽誤好些時間,我也好半日沒見到暉哥兒了,怕孩子又要哭鬨,那媳婦就先回去了。”
說罷就行了一禮,直接帶著寶珠就那麼走了。
她倒是走的瀟灑,尤三姐兒卻覺得自己失了顏麵,可是又畏懼米娜郡主身份不敢再鬨,隻能捂著臉自己跑進屋子裡哭個不住。
一旁的尤二姐兒又何嘗有臉,她隻覺得妹子太過掐尖要強,非要鬨這麼一場,弄得就連她也差點就被連累送去庵堂。
有心想要給三姐兒一點教訓,可是聽著屋裡嗚嗚咽咽的哭聲到底心疼,隻能跟尤氏告罪自己也進屋勸親妹子去了。
二姐兒一進屋,看見三姐兒正伏在羅漢榻的大靠枕上肩膀一聳一聳的啼哭不止,便歎道:“你這番又是何苦來?”
三姐兒聽到親姐姐的聲音,倒是一時止住了哭泣,卻死活不肯起來見人。
二姐兒拿她無法,隻往三姐兒的手裡塞了條帕子叫她自己擦擦。見三姐兒肯接帕子擦淚,二姐兒才無奈道:“今日叫你受這場委屈,說起了全都是我的緣故。”
三姐兒聽不得二姐兒這話,一下子起身反駁道:“明明是她們捧高踩低,哪裡就怪的著姐姐。”
“哪裡又怪不著了。”二姐兒道,“是我在閨閣時失了檢點,又,又不得已做了姐夫的妾室,身份本就尷尬。平日裡謹小慎微連這個院子都出不得的。哪裡還敢想著湊到老太太、太太身邊。”
三姐兒見二姐兒隻一個勁的貶低自己,當下也顧不得自己的委屈,急道:
“是他們見天的把什麼‘一家子骨肉’的話掛在嘴上,這還沒如何呢,隻是尋常家中閨閣女子小聚而已,怎麼彆人都去得,就咱們自己見不得人。
難道當真他們就比咱們高貴多少,還是他們人人都是朝廷欽封的公主郡主?
要我說姐姐乾脆就和咱們家去,大不了今後自吃自做,離了他們還不活了不成。”
二姐兒見跟妹子這裡說不通,心裡也有些氣道:“你說的倒是輕巧,我已經成了人家妾室,哪裡是說走就能走的。
難道妹子是在怪我這個做妾的姐姐帶累了你,叫妹子跟我一樣上不得台麵見不得人。
可是我給姐夫做妾又為的是什麼呢?這會兒倒怨上我了,難道真的叫我剪了頭發做姑子,再不拖累你不成。”
“姐姐何苦說這些話紮我的心,我哪裡怪姐姐了,明明是他們瞧不起人。”
姐妹兩個在屋子裡說話聲音並沒有壓低,外頭尤老娘本來想要先說幾句軟和話把大姑奶奶給哄轉回來。心想隻要大姑奶奶態度和軟,想來她那個郡主兒媳看在大姑奶奶的麵上,也不會對他們娘兒仨真的那麼無情。
可惜她給繼女伏低做小了好半日,就聽見屋裡那個孽障又在那裡胡言亂語,心裡焦急之下自己掀了簾子進屋,抬手一巴掌就拍在三姐兒的背上。
“你這個孽障還不長記性,隻在這裡胡言亂語。把你姐姐真的惹惱了,回頭看你怎麼好。
你是真的不想再上伯府的門不行?”
三姐兒對自己親媽自是不怕的,便犟嘴道:“她就是皇上的公主,也管不著咱們串親戚。難道我家兩個姐姐都在這家裡,還不許人上門來看看?再說就是不上他們賈家門又如何,當誰稀罕似的。”
尤老娘見三姐兒還是回不過彎來,隻一個勁的犟嘴,急的更是拿手往三姐兒身上拍了好幾下,嘴裡還不忘罵道:“看來是我往日裡把你慣壞了,你這話說的倒便宜,家裡就你跟我孤兒寡母的,咱們又寡婦失業沒個著落,難道咱們娘兒倆真的坐在家裡喝風不成?”
越說越覺得自己淒苦,說到一半居然直接抱著兩個女兒開始痛哭起來。嘴裡還不忘訴苦,一會兒說她老人家命苦,一輩子嫁了兩個男人都是短命的,早早的就拋下她先走,剩下她一個人寡婦失業沒有依靠。一會兒又說女兒不懂事,辜負她的一片苦心。
那頭母女三個抱頭痛哭,一旁的尤氏聽著她們哭的熱鬨卻隻站在那裡冷笑。
見那邊娘兒三個說的差不多了,才嘲諷道:“老娘也不必如此作態給我看,蓉哥兒媳婦兒不是說了嗎,三姐兒在我這裡受了屈,她一會兒就拿著厚禮備好馬車,叫人把老娘和三姐送回家去。
老娘也不用開口閉口說自己寡婦失業沒有依靠,您老隻管放心,更不必擔心回去沒飯吃,誰叫我親爹自我母親去後,又把您老娶進尤家門呢。
我這個繼女可不就得代替我父親照顧您老,既然從前都接濟了老娘和兩個妹妹這麼寫你安,今後我也不會撒手不管就是了。
咱們還跟從前一樣,每年四時八節和一個生日的年節禮都不會斷,此外每月我還給老娘那邊送五兩銀子做日常開銷,一直到老娘入土為天的那一日。
至於上門不上門的,為了不委屈了妹子,還是各自家裡待著就好。”
這番話說得尤老娘也不敢再哭,雖然聽繼女答應給自己養老心裡高興,可是卻依然不足。
寧伯府豪富,一月五兩銀子夠做什麼,就說二姐兒將來有賈家給預備嫁妝,那三姐兒將來又該如何。
尤老娘也知道今日不能再得寸進尺,但總得給女兒再爭取幾句,便賠笑道:“我自然知道你是個孝順的,有了你的話,我和你妹子總算不至於被餓死。
幸虧你這個做姐姐的大度,不記恨你妹子口無遮攔。隻是今日你妹子到底得罪了郡主娘娘,隻求大姑奶奶跟郡主好好說一說,叫她也大人大量千萬彆記恨,畢竟你兩個妹子的將來還得指望著你這個做姐姐的。”
尤氏見尤老娘又是這副嘴臉,不由心中生怨,道:“我隻是一個內宅婦人,身邊隻守著我家半死不活的大爺,哪裡有什麼能耐就成了你們的指望。
大事小情的,說來說去最後還不是要靠蓉哥兒兩口子。
就連我都得看著他們兩口子的臉色過活,可是你們倒好,直接把人家娘給得罪個死。
人家憑什麼還叫你們依靠?
再說你們隻管這麼幾次三番的鬨,就連我被你們鬨得沒臉,弄得我這個做婆婆的在兒媳婦跟前說話都短了幾分底氣。
難道非得鬨成這樣,你們就能得了好。”
幾人說話間,外頭米娜身邊的嬤嬤和幾個穿著統一的丫頭魚貫走了進來。嬤嬤都是封郡主的時候宮裡賜下的,丫鬟倒是原本院子裡伺候的。
六個青色衣裙梳著雙丫髻的丫頭手裡都捧著個托盤,上頭滿滿的都是米娜給的賠禮。
打頭一個嬤嬤帶著眾人給尤氏、尤老娘他們行禮,然後才不緊不慢道:“郡主吩咐說,親家太太和小姐今日就要家去,特意吩咐奴才前來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