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誠實做人好難(1 / 2)

織田作之助是一個很像冬日暖陽的男人。

他本身背負某種過去,過去的一部分殘留在他身上。他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溫和無害,當他用深邃目光注視一個人的時候,仿佛能直接將視線釘入你的心靈最深處。他的氣息也很薄弱,那是擅長在黑暗之中做隱秘勾當的人才有的特征。偶爾他也會泄露一閃即逝的,凜冽如野獸般的凶猛與威壓,那或許本該是殺氣,卻因一些原因褪去了危險,隻留下如威懾一般的猛獸攻擊時才有的氣息。

即便是這樣的過去跟他人格之中寒冷的部分,也無法掩蓋他是一個溫柔的人。他善於關心他人,總會從對方的角度考慮一件事,而且有很寬廣的心胸與包容力。在這點上他跟灶門炭十郎有那麼一點像,隻是遠不及對方所達境界。織田作之助並非一個能全然接受自然之理的男人,然而他已經比世界上許許多多的人都對自然,對人生,對世間萬物更有敬畏之心。

時間短暫的近距離接觸,已經讓童磨大人摸透這個人類的一切。若要形容,織田作之助就像一個正在通往某種‘境界’的半成品,尚未完成,但他所達之處必然是他人難以企及之處,那定是,童磨大人想要看到的,人性與人心所綻放的精彩花火。

在織田作之助來看,童磨大人也是個奇特的孩子。

他本以為其他的孩子懼怕他,是因為童磨大人不喜歡其他小孩。但實際上恰恰相反,童磨大人很喜歡小孩,他看到過童磨大人遠遠看著自己所收養的幾個孩子玩耍時,所展露的笑容,那其中有比平常的笑容更加真實的什麼。隻是感覺並不像在看同齡人,更像長輩看幼崽的嬉鬨,從中感到了生命力與活力而欣喜愉悅。

織田作之助第一次意識到,極樂教的教主,這名看起來還年幼的童子實際的年齡,或者說心理年齡並不是外表看上去那樣。

並不是多麼讓人驚訝的意外,聰明的人總是思想老城,就像整個港黑內部都沒有人像他一樣將太宰治看做一個孩子。

如果以一個看思想成熟之人的眼光來看,童磨大人則是一個非常有魅力的存在。他喜歡古樂、舞蹈、以及藝術品,有相當高的鑒賞眼光,又善遣詞造句,心情好時隨口就是押韻對賬,優美如歌的和歌。當一個人有如此深邃的藝術功底與文化修養之後,他的談吐、舉手投足都滲透了一種高雅的氣質在裡麵。

雖然,有些時候童磨大人有點脫線,對他人都知道的人情世故顯得一知半解,但這反倒更符合小孩子本該有的特征,讓他過於優異的特質顯得不那麼遠離凡世。

跟一個有氣質,又有很深文化底蘊的人待在一起,是一件讓人身心愉快的事。尤其織田作之助本身就有想成為作家的野望,更是對身邊有著如此優秀之人感到幸運,他總能從童磨大人口中聽到一些不常用卻相當精煉巧妙的詞跟成語,跟童磨大人相處沒多久,他也變得能隨口一兩句詩文了,就是對賬沒那麼工整就是。

童磨大人了解他的野望,織田作之助也從未想過隱瞞,在初次見麵時他便告訴過童磨大人,他想寫一部屬於自己的故事。

“還沒動筆嗎?”童磨大人問。

織田作有些苦惱:“總覺得還不夠,想再多練習一下。”

童磨大人輕笑:“練習是永遠都不夠的,我曾見過一個為了一支舞燃燒了一生的男人,在他往生之前,他都有在跳。”

明明人類的生命是何其短暫,人類能達到的極限又是何其微小,卻如此閃耀得令他難以移開視線,那迸射了激情與傳承的生命之火,他不會忘記。

織田作之助有些頹廢的點頭:“啊,又被你教育了,你說的沒錯,正是如此。很多人的夢想一直都是夢想而不是理想,是因為都一直在想而沒在做。我或許是害怕,怕我寫得不好,破壞一篇完美的作品。”

織田作之助讀過一個很好的故事,但中間缺失了幾頁,他一直想填補上那則故事,卻總覺得自己文學功底不夠,生怕狗尾續貂,徒增羞恥。

童磨大人從軟墊上站起來——他總喜歡盤腿側坐,或側靠半躺,偏偏這樣在他人做來懶散的姿勢在童磨大人身上依然顯得自然與寫意。織田作卻不太喜歡他如此,總說這姿勢對孩童長骨頭不好,因而買了軟墊送他躺——他走到織田作的麵前,用他那隻比織田作小得多的手,伸手輕觸坐在地上的織田作的麵頰。

織田作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依然如他所願靠近一些,讓童磨大人能夠到他。

那隻手,比他所想的更冰冷。

但是並不難受,那是略帶來涼爽與舒適的溫度。

“那可不行哦,小作之助。”

童磨大人用他善於引起人好感的聲音說道:

“我在觀察你,學習你,你是我的人類‘箱庭’,如果你靜止不動,那便與窗外的風景並無差異。你的價值隻有當你有所行動時才能體現出它,向我展現你自己吧,小作之助,我想看清你。”

那真是,放在特定場合讓人毛骨悚然的話語,用作恐怖的開場白都一點都不為過。

卻也是充滿濃厚又讓人難以描繪的情感,寄予了某種希望,猶如情詩一般的告白。

織田作之助想到的是,童磨大人說的沒錯,自己的行為是童磨大人,也是其他孩子的榜樣。一個渾渾噩噩做著成為作家夢的大人,跟天天幻想的死宅也並無不同。

“你總是這麼犀利,童磨。”織田作之助心中產生一種更為親密的,發自內心的感動,“我總想為你做些什麼,結果卻是一直從你那裡獲得幫助。明白了,不管是好的壞的,狗尾續貂也好,自我滿足也好,我會開始寫。寫好了,你能看一看,為我提意見嗎?”

童磨大人笑了:“那是當然,好的作品總是經曆很多次的修改,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鬼斧神工一般渾然天成。”

就好比繼國緣一,這個男人一出生就已在遠離他人的不同起跑線上。他能創造出日之呼吸,改編火之神神樂。可其他人呢?他的哥哥就連學習已經成型的日之呼吸都做不到,童磨大人哪怕學會了神樂,他在對神樂的領悟上也與炭十郎相差甚遠。與炭十郎共同完成的雙人神樂之後,童磨大人第一次對他人能做到而自己卻隻是勉強做到感到不甘。哪怕在後來他與炭十郎之子合作完成神樂,卻也隻是獨具外形,未能將其中之意境全數表述。

就算是童磨大人如此自戀,也不得不承認,繼國緣一跟炭十郎都是人間罕有,遠超他人的天才,而自己也僅僅能勉強沿著他們的足跡前進,遠遠不敢奢望能並肩甚至超越,儘管他們二人已經死了如此之久。

織田作之助終於下定了決心,無論發生什麼,哪怕今天地震,明天洪水,他也定是要寫出一篇自己的文章。

於是他就開始執筆寫了。

白天工作,夜晚執筆,他先勉強寫了一個大綱出來,拿去跟童磨大人看。

幾頁紙被輕易的否決。

織田作之助有生之年,第一次感覺到麵對未來的魔鬼編輯時才有的壓力。

“能、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童磨大人回答:“小作之助,你寫的這個大綱,是你認為我想看到的故事,而不是你想寫的故事。我在這裡沒有看到小作之助,這就像任何一個人隨筆寫的東西,我在裡麵看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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