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寶兒細細的眉蹙著,兩眼望著案上的大花斛,顯是在竭力回憶著彼時情形,喃喃地道:
“那香師長得麼……他長得……他長得……咦,我怎麼……怎麼竟想不起他的樣貌來了?就隻記得他好像須發都白了,穿著灰樸樸的一身兒衣裳。”
她半側著腦袋,眉心越蹙越緊,麵上神情卻是越來越茫然。
很顯然,她已經回憶不起那位香師的長相了。
確切地說,她是永遠地遺忘了一小段記憶。
蘇音覺得很正常。
那個贈送時髓之人,可是煉虛化實的大高手,隱去真身、再讓個小姑娘失去一丁點的記憶,一點不難。
斂首思忖了片刻,蘇音便放柔了語聲,誘導地問道:
“那寶兒姑娘還記得彆的麼?比如他與你說的話,他做了什麼事之類的?”
宋寶兒怔怔地坐著,似是魂魄已不在此處,如今不過一具空殼,蘇音的問話,也隻讓她的神情有了一絲細微的變化。
她應該聽見了蘇音的話。
隻是,她大腦反應的速度仿佛變得極慢,那段記憶的缺失,讓她在回憶一切與之相關的內容時,都有些力不從心。
許久之後,她方才似是終於理解了蘇音在說什麼,於是啟唇說道:
“嗯……香師對我說……他有件事要請……要請一個女冠相幫,請我明年春二月的時候,在我家的西廂房裡,替他……替他帶一句話。”
請一個女冠相幫?明年春二月?西廂房?
那不正是此時、此刻、此景以及……她蘇音自個兒?
蘇音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想也不想,立時扯開琴囊、橫琴於案,兩眼緊緊地盯著宋寶兒,語聲卻是越發地低柔:
“那麼,香師讓你帶的又是什麼話呢?”
宋寶兒的眼神仍舊很空,說話聲亦是斷斷續續地:
“我那時候就……就問他了,為什麼不自己去說呢,他……他老人家就說……就說……
那個時候的蘇女冠,還不是蘇女冠。”
她的聲音忽然一變,兩眼筆直地看著蘇音的眼睛。
一股難以形容的威壓從她的身上散發出來,蘇音竟覺出了幾分戰栗。
這嬌脆的語聲,的的確確是宋寶兒的聲音,可發出這聲問候的,卻分明是另一個人。
蘇音麵色微白,手指按上了琴弦。
然而,未待她有進一步的動作,宋寶兒卻突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撕心裂肺般的咳嗽聲,仿佛牽扯著神魂,每一聲都讓人心驚肉跳。
很快地,她的口角便滲出了鮮血,臉憋得通紅,額角青筋凸起,大汗淋漓。
她猛地抬起頭,迸出紅絲的眼睛裡寒光如劍:
“快去洪波江救……”
聲音戛然而止。
她兩眼一閉,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