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方才恍惚聽見姑娘的琴在響,我這錘頭一下子就揮得很那個……那個舒服,勁頭很足……很足來著。”
他用力抓了抓後腦勺,明亮的眼睛頭一次不曾直視蘇音,而是滑向了一旁自個兒的手,像那手上開出了花:
“那個……姑娘若是不樂意就罷了,嘿嘿,我那什麼……我這廂失禮了……”
蘇音“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麼個粗豪傻樂的濃顏帥哥,非要窘窘地說著什麼“這廂失禮了”,看著就很好笑。
笑聲中,她反手解下背後的琴囊,不在意地道:“哪兒來的失禮?我正好也覺得小哥這錘頭揮得好聽呢,咱們合奏一曲便是。”
信手將布囊係繩解開,蘇音便隨意揀了方石階坐下,橫琴於膝,向著石墨彎了彎唇:
“我彈著,你錘著,可好?”
石墨怔得一息,立時道:“好。”
說話時他已是喜動顏色,轉頭便掄起了大號鐵錘,卻也沒往下砸,隻靜待蘇音落指。
蘇音仰首看了看天。
天空陰沉如墨,無星亦無月。然而,這街上燭火、城頭長燈,卻將這夜色點染得宛若絢麗的春天。
一刹兒的功夫,蘇音腦中浮現的,是方才瞥眼瞧見的那首新詩,以及那煙柳湖岸、桃花漫天的美景。
於萬木悲聲中一春獨步,於天地蕭索間百花盛放,這花朝縣,果然人傑地靈。
蘇音唇邊的笑意如漣漪散開,手指虛虛按上了舊弦。
識海中的弦音業已消隱,可她心底的那一絲弦意,卻在此時響徹天地,仿佛在與這滿世界的溫暖唱和。
她微闔了眼,手指向琴上一掃。
“錚琮——”,柔潤溫軟的弦音如玉珠滾落於長街,一時間,舉世皆寂。
然而,再一息,那熱鬨的市聲便又轟然響起,好像之前那片息的安靜從未出現。街上行人如織,亦無人一聆聽這琴聲。可他們臉上不約而同揚起的笑,卻又分明表達了,那一弦一指,皆扣在他們的心上。
於是,眾生皆作歡顏。
快樂的、開懷的,那一點點微小的幸福,雖然稱不上事事如意,卻也甘美自足。
琴聲離弦而去,市聲已將之完全淹沒。
然而,隻要你仔細去聽,便會發現它其實還在。
低啞連綿的弦音,隱於眾聲之間,似穿過簾底的一縷春風,拂開了重幃羅帳,將那爛漫的春光拂入眼前,亦將那倚欄看花的人兒,拂進春風裡。
石墨呆呆地望住撫琴的少女。
在他的焰目中,那皓腕每一次揮動,便會帶起一片猶如冰晶般的薄霧。
絲絲縷縷、乍暖還寒,如早春二月的風,落上他的心頭。
他眸底的赤焰不由地暗了,暖意氤氳著,宛若新釀的春酒。而他的手亦在這這琴聲裡舉起,重重砸下。
“叮——錚——當——琮——”
鐵器交擊聲被琴聲拂淡,東風浩蕩、花朝溫軟。
於是,風與花交融貫通,百煉鋼,亦作了繞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