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十七年來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尷尬的情況。
此時正是午飯時間, 前一秒她被秦婉帶到了孫雪芬他們那裡，還沒來得及怎麼介紹一番，這時候便已經被老人笑眯眯地拉著帶到了餐桌上。
剛幫著齊明做好了陀螺的老人如今正坐在她的對麵位置, 她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到哪裡, 隻得局促地叫了聲外公。
然而不喚這一聲還好, 剛喚出聲不僅是老人, 就連一旁坐著的少年拿著筷子的手也不自覺頓了一瞬。
棠梨本身就被秦婉他們給盯著緊張得不行, 看到齊燁這麼個反應後更是慌亂地往他那裡瞥了一眼。
“我, 我不能叫外公嗎？那我該叫什麼？”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可仔細聽還是能夠聽出她語氣裡的局促不安。
齊燁紅著耳根給她夾了一塊臘肉，竭力忽略了周圍人看過來的視線輕聲安撫。
“沒事, 你想怎麼叫就怎麼叫。他不會生氣的。”
其實這個稱呼倒沒什麼不對, 隻是一般的人見到這種輩份的老人都會下意識叫爺爺。
就像齊燁喚曾桂蘭的時候也是喚的曾奶奶, 棠梨上來就跟著自己一起喚外公，乍聽起來好像沒什麼問題。
隻是在他把棠梨帶回家的時候，儘管沒有跟孫雪芬他們說破, 但是其中意義他們也都明白。
棠梨這麼猝不及防叫了聲外公，對麵坐著的老人拿著酒杯的手一抖，酒液也跟著抖落了幾滴在桌子上。
好在他麵上沒表露出什麼情緒來，不然這氣氛隻會更尷尬。
“咳咳, 那個小棠啊，我聽秦婉說了, 他們在南城租的房子是你們家的，而且你和齊燁還是一個學校的。在他人生地不熟的時候你一直都很照顧他。我嘴笨不大會說話，總之就是很感謝你們的幫助, 還有既然你來了就千萬彆拘束，有什麼需要就給我們說, 彆客氣，把這裡當自己家就成。”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杯子放下，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紅包遞給了棠梨。
“這個拿著，雖然不多也是外公的一點心意。新年快樂，以後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我們隨時都歡迎你來玩。”
“啊不，我……”
棠梨見到對方遞過來的紅包後連忙開口想要拒絕，可看到少年朝著她輕輕搖了搖頭後。
她頓了頓，還是抿著紅唇雙手乖順地接過了。
“謝謝外公。”
這樣的棠梨哪裡有以往在學校的霸道強勢，低著頭接過紅包的時候脖子上的緋色清晰可見。
她本就生得好看，眉眼之間沒了戾氣，看著白淨又漂亮，特彆招老人家喜歡。
長得乖，還懂禮貌。
孫雪芬越看越滿意。
“來，孩子，多吃點，這個是懷河的特色家常菜，你嘗嘗看合不合口味。”
少女見了趕緊將碗端起來好方便孫雪芬給自己夾菜，一開始還好，到後來她碗裡的菜越堆越高。
好幾次棠梨都想要讓她彆夾了，然而對上老人慈愛的眼神，她又將嘴裡的話全部咽了回去。
齊燁也留意到了棠梨快吃不下了，在孫雪芬還想要夾菜的時候先一步將自己的碗端了過去。
“外婆，你可不能太偏心了，你都給棠梨夾了這麼多了，這塊給我吧。不然一會兒我都沒得吃了。”
孫雪芬一愣，也沒多想，笑眯眯地把那筷子肉夾到了少年的碗裡。
平日裡齊燁是不怎麼愛吃肉的，飯量也不大。她怎麼勸他多吃點都吃不了多少。
她看著少年主動要她給他夾菜，以為他今天胃口不錯，又順手夾了一塊排骨準備放到他碗裡。
誰知道這排骨還沒夾過去，半路又一個碗湊了過來。
那隻碗不是彆人的，正是齊燁外公的。
他沒說話，眼神示意她把排骨放過來。神情很是傲嬌。
孫雪芬嗔怪地瞪了對方一眼。
“都多大人了還和孩子爭東西吃，也不知道害臊。”
她嘴上雖然這麼說著，那筷子肉最後還是落在了老人碗裡。
老人冷哼了一聲，可是嘴邊的胡子順著上揚的嘴角抖動了下，還是暴露了他愉悅的心情。
“你外公外婆感情真好。”
棠梨將嘴裡的食物咽下去，這麼對著少年說道。
“我看到他們就想起我外公了。我家老頭兒也這麼傲嬌，時不時耍性子要我外婆哄。”
“可惜我外公不在了，不然他們應該也和你外公外婆一樣恩愛。”
她說這些的時候並沒有多難過，更多的是一種感慨和懷念。
齊燁餘光瞥見棠梨視線直勾勾注視著對麵孫雪芬他們。
她的眉眼柔和，那雙茶色的眸子也溫軟。
他的家人喜歡她。
同樣的，她也喜歡他的家人。
這個認知讓齊燁心下柔軟，薄唇不自覺彎起了一個清淺的弧度。
“沒事，你也可以把他當成你的外公。”
齊燁說到這裡怕棠梨多想，又斟酌著語句補充道。
“我不是說讓他取代你外公的意思，他一直都很想要個外孫女，隻是我媽兩胎生的都是男孩子，他雖然嘴上不說，心裡或多或少還是有些失望的。”
“你要是不介意以後得空可以來這裡多玩玩，他很喜歡你，他們都很喜歡你。”
齊燁有個習慣，對於重要的事情他都會重複兩次甚至三次來表達。
他給棠梨告白的時候是這樣，這時候也是如此。
大約是怕棠梨以為自己是在安撫她，他又多說了一次喜歡。
吃過午飯之後秦婉帶著她去了她的房間，她原本打算收拾下行李什麼的。
可是剛才吃得太多了，她肚子撐得慌。
秦婉剛走，她便鹹魚躺在了床上。
而齊燁洗完碗後得了棠梨的允許推門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
少女鞋子也沒脫就這麼大半個身子躺在床上，見到他進來後掀了下眼皮神情懨懨地看了過來。
“齊燁，我肚子不舒服……”
齊燁原本燒好水打算叫棠梨過去洗個熱水澡，聽到她這話後連忙走了過去。
他坐在少女的床邊，伸手隔著衣服輕輕放到了她的肚子上。
“疼嗎？”
“不疼，就是難受，估計是剛才吃多了不消化。”
這裡沒有其他人，棠梨也沒剛才飯桌時候那樣拘謹局促。
她稍微挪動了下位置，蹬掉鞋子完全躺在床上後，這才將頭枕在了少年的腿上。
棠梨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然後用腦袋蹭了蹭他，像隻撒嬌的貓。
“要不你幫我揉揉唄，揉揉促進下消化沒準就不那麼難受了。”
“在，在這裡嗎？”
“那不然呢？難不成我還要專門跑出去讓你外公外婆他們看到？”
“不是，我的意思是……”
齊燁指尖微動，磕磕絆絆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他是來叫棠梨出去洗澡的，要是長時間在她屋子裡待著秦婉他們一下子就知道了。
“嘖，你到底給不給揉？要是不願意就算了，我自己揉。”
少年的猶豫讓棠梨誤會對方是不願意，她不大高興地癟了癟嘴。
“我這麼大老遠過來，趕了這麼久的路就為了來見你一麵，結果連個肚子也不願意給我揉一揉。以前沒追到手的時候寶貝得不行，現在追到手了就不知道珍惜了。要早知道你也是這副德行，我就不那麼快說喜歡了，我吊著你，吊死你。”
她一邊陰陽怪氣地抱怨著，一邊動了下腦袋準備從齊燁腿上挪開。
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從她頭頂響起，緊接著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摁在了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