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衛國買的蘋果和梨, 數一數一共十五個左右。
李靜舍不得吃, 一天吃一個,有時上午切一半,再留一半下午吃。
隻要陸衛國在家, 她都是分成兩半,一半自己吃,一半她男人吃。
對於好幾年沒吃到蘋果和梨的李靜來說, 簡直是人間美味。
又過了兩天, 陳軍民終於大包小包地從鄉下過來了,而張梅直接去了紡織廠, 等陸衛國準備去上工,胎相穩定了許多,李靜也準備上工了。
紡織廠工作不難,也就翻翻賬本, 她現在肚子還不顯,坐一整天也沒問題。
天氣越來越暖和,春天的氣息也越來越濃厚, 有時下工了走在路上,都能聞見石頭縫裡鑽出來的青草香味。
到了一定的月份,衣服下, 李靜的肚子也漸漸大了起來, 雖然不仔細看還不是很明顯。
她的動作也愈加小心,肚子裡的孩子可是她盼了好幾年才來的。
李靜還算溫柔的一個人,平時放個水杯什麼的, 大老爺們都是直接嘭地往桌上一放,杯子裡的水都要直接晃幾晃的,而她呢,當真是半點聲響聽不到。
一同在辦公室的兩個同誌,看人家這麼溫柔,也跟著學了點。
這天,李靜接了杯熱水喝,一邊喝著,她的手已經下意識地在撫摸肚子了。
年紀大的同誌開玩笑地問她,是不是喝水都喝飽了?
倒是一個心細的女同誌,發現了其中的關鍵,了然一笑。
這時周雲梅臉上頂著一個不太清晰的巴掌印,從紡織機室那頭過來,往這頭看了眼,熱熱鬨鬨的與她所處的環境形成極大對比,她陰沉著臉轉身就走。
一齊的幾個長輩沒看見,倒是李靜瞧了個清清楚楚的。她還納悶了一下,不過她想不清楚乾脆就不想了,下次注意點就是了。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年前,周雲梅去逛供銷社的時候碰見過陸衛國一次,那時陸衛國正在買年貨,她尋思了半天才鼓起勇氣上去打了個招呼。
她腆著笑臉過去,露出了自己以為最好的姿態,那陸衛國倒是看也沒看她一眼,將她當成了空氣。
年後,她腦子不知道進什麼水了,回家鬨了一波,去舅舅舅媽家吵著要讓周勝利娶了王愛麗。
她把這一切錯誤都歸結到李靜這個女人身上,周勝利現在不肯將王愛麗安排到會計那裡去,等王愛麗嫁給他了,周勝利肯定會安排的,到時候頂了李靜的工作,她就不信李靜沒有了工作,那男人還會看得上她。
當時腦子就是這麼一抽,不做就不甘心。
結果弄得舅舅舅媽特彆是周勝利,對她一點好臉色都沒有了。周勝利的父母雖然把她當女兒寵,但一比,到底還是兒子重要,而且逼著他們表哥娶一個女人,這像話嗎?
王愛麗是哪個?不是周勝利家瞧不起不受家裡重視的鄉下女娃,而是周勝利的父母對兒媳婦那是有要求的,怎麼就能隨隨便便了。
周雲梅的舅舅舅媽因為這事,拐著彎地說了周雲梅父母兩句。
周雲梅父母寵女兒,當時罵了幾句,冷靜下來後又問她是不是王愛麗唆使她的,王愛麗那姑娘他們見過,瘦瘦的,臉色饑黃,一看就是小時候沒補上營養。跟他們閨女湊合在一起,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滿意。
周雲梅當時吞吞吐吐的不肯說,哪裡能讓他們父母知道她喜歡上了一個男人,她是為了讓王愛麗去搶李靜的工作,讓她喜歡的男人看不起李靜才這麼做的。
她一開始是有過讓父母去打聽那個男人的心思,但直到後來整個紡織廠的人傳來傳去,她才知道李靜是個已婚婦女了,不是她想的那樣單純的男女對象關係,她不蠢,她父母要臉麵就不會去拆散人家。
一看女兒這東遮西掩的樣子,當時周雲梅的父母就想去找王愛麗說說理去。
恰好王愛麗過來找她女兒玩,當時周雲梅父母就沒給她好臉色,話裡話外說她攀高枝什麼的。
周雲梅因為心虛,一個勁地向王愛麗使眼色,強製拉著她去了她房間。
周雲梅父母一看,呦,這姓王的女娃是給他們女兒灌了什麼迷藥了?
聽著外頭的聲音,周雲梅心虛,扭扭捏捏地跟王愛麗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麼。
王愛麗眼神一黯,心裡罵死她了。
她一向是個有心機的女人,不然家裡一堆女娃子,不可能就她一個人得了城裡的工作機會。
王愛麗腦子一轉,瞬間就將這利害關係捋明白了,要知道,周勝利還是廠裡的小頭頭呢,如今周雲梅父母對她印象這麼差,使點絆子是小事,萬一為了不讓她接觸周雲梅,而把她開除了,那她到哪裡哭去啊。
所以,當時王愛麗咬著牙說沒事沒事,周雲梅一高興就賠了她好幾樣東西,去年的裙子、用過幾次的帕子,還有貝殼油什麼的,王愛麗雖然心裡不爽,但還是收下了。
最後,她在周雲梅父母鄙視的眼神下,拿著一堆東西離開了。
王愛麗出了門,一改笑臉,臉當時就沉了下去,好幾次想把手裡周雲梅不想要的東西給丟了。
但這些東西,都不是她能舍下工資去買的,來來回回糾結扔與不扔,到底還是抱著這些東西走了。
她也是個不肯吃虧的性子,回家後結合周雲梅那蠢人的話,終於恍然大悟。然後她就想辦法將閒話傳到周雲梅父母耳朵裡去了。
聽說女兒是喜歡上了一個鄉下泥腿子,還是個有對象的,周雲梅父母一口氣沒喘上來。
他們第二天就很強硬地找了媒人,給周雲梅去介紹對象。
周雲梅死都不肯相親,逃去了舅舅舅媽家裡,周勝利一家本來就因為那事,對她有點失望,也不像以前那樣幫著她了。他們也想著,周雲梅大了,管著表哥的親事,那是因為沒嫁人,不懂事的原因。
所以,周雲梅還是被揪回了家,然後被教訓了一頓,壓著去相親。
當場,她又故態複萌,將自己鎖在房間裡,狠狠一砸,還沒來得及反鎖,周雲梅她親爹猛地推開門,當場就扇了她一巴掌。
於是就有了臉上這印子,
臉腫成這樣,周雲梅又委屈又氣,覺得丟人,不想去上班,硬是被父母趕去了。
人一旦遇到心氣不順的事,隻要出現在她眼簾之內的人和物,有一點讓她看不順眼了,都會仇恨起這些東西來。
周雲梅沉著臉走了,也不是沒有緣由的。
她的態度,沒有在李靜心裡激起半點波瀾,李靜接了水,回到她的座位,小心翼翼地拉開椅子坐下。
看見周雲梅臉上的傷,王愛麗心裡偷偷地嗤笑,悶在心裡的一股氣頓時散了許多。
表麵上,她還是噓寒問暖的,讓紡織廠的人都看到,她對朋友有多好。
倒是周雲梅,對誰都沒有個好臉色,讓人看見她嬌小姐的脾性,好多人都開始準備疏離她了。
……
一天的時間就在煩躁平淡的過程中度過了。
李靜幾乎一整天都在紡織廠裡麵的辦公室裡坐著,除了去隔壁飯堂吃個飯,周圍的環境還是很安全的,陸衛國相對放心,況且李靜也不是一個粗心的人。
但直直對著紡織廠的回家那條路,周圍兩邊都是房子,東家西家的孩子就在那跑來跑去,陸衛國碰過幾次,孩子撒腳丫不看路直往他身上撞的。
懷孕的婦人,最怕的就是遇到不懂事的孩子,隨便一撞,都能出點事。
因為這事,陸衛國提前就跟李靜打好招呼了,要是下班早,先在廠子裡頭或門口有門衛那裡等著。
陸衛國將事情的條理給她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是為了讓自己好,她也躲過好幾次撒腳丫子亂跑的小孩,所以即使有點吃醋彆的女人看她男人,李靜也隻好默然接受了。
修車廠上工的第一天,過來的人相對較少,陸衛國比以前下班都要早,洗乾淨臉和手,他直接去廠子門口接人了。
李靜一出來就看見她男人了,慢吞吞的腳步不由得加快。
陸衛國沒說什麼,眼睛卻是時刻盯著她的步子。
他有些日子沒過來接人了,身上的衣服是李靜扯了布給他新做的,陸衛國又愛乾淨,因此衣服還是剛穿上身時那乾淨利索的樣。
他整個人筆直地站在那裡,繃著張俊臉,有些記憶好的,倒是很快想起來了,唏噓了一聲。
不過他們還沒細看,陸衛國就領著他媳婦回家去了。
李靜第一次懷孕,也沒個經驗,一整日心都提著。中午吃飯,也隻敢等人少了才趕去食堂,她男人一過來,她頓時就鬆了很大一口氣。
懷孕前經過那條有小孩鬨騰的巷子跟懷孕時經過是完全不一樣的,孩子到處亂跑,是調皮的天性,就算他們在遠處跑著,也把李靜嚇了個夠嗆……
新的一年,陸衛國用錢換了不少的票,經過供銷社的時候,他直接拉著人進去買了兩斤的糕點。用來家裡備著或者讓李靜帶去廠子裡,肚子餓的時候可以墊一墊。
他花錢用票的時候當真眼睛是眨都不眨一下,李靜是會心疼,但一旦她表明了自己的想法,陸衛國三兩句就能讓她輕易轉變心思,就跟當初買回家的那袋麵粉一樣。
春天快到了,晚上也天黑的慢,估摸著都快一個月了,也該有回信了,陸衛國送人回到家,又出門去了郵局一趟。
他可不想信被人帶會華樹村去,到時候拿回去了,也不是那麼好拿回來的,說不定就要碰到不想碰到的人。
陸衛國三步做兩步走,腳下飛快,趕到郵局關門前的五分鐘到達。
他問,“有我的信嗎?”
郵局工作人員正準備收拾東西走人,抬頭看了他一眼,問他叫什麼名字。
陸衛國報的是李靜的名字,工作人員放下手裡的包裹,動手去翻桌上那些信封。
終於在一疊大小一致的信封裡翻出來一封,跟他確認了名字,這才將信給他。又說了一句,“今天剛送過來的,剛好,要不然我明天就要親自去送了。”
陸衛國點頭道了謝,拿好信封回家了。
到家時,一推開門,陸衛國就聽見的廚房的動靜,以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食物的香氣。
李靜聽見動靜也沒出來,喊了他一聲,“回來了洗洗手,待會吃飯了。”
“好,”
陸衛國把信放到房間裡,洗了手進廚房幫忙把菜端出來,又擺好碗筷。
兩口子圍著一張桌子吃飯,李靜隨口問了他一句去乾什麼了。
陸衛國出門的時候打過招呼,但那時候李靜在廚房切菜,砧板嘭嘭響,也沒聽清楚。
陸衛國夾了塊肉給她,跟她解釋了。
李靜一聽到有回信了飯也不吃就想去看了。
陸衛國,“先吃飯,吃飽了再看。”
李靜心不在焉,喝了一碗湯,又吃了小半碗飯,迫不及待地就去臥室拆信封去了。
抬頭看了眼她的背影,陸衛國垂著眸子,慢條斯理地吃著飯。
吃完飯,他又把碗筷給洗了,李靜才眼眶紅紅的從臥室出來。
一有什麼,她都會迫不及待地跟她男人分享,所以即使沒看那封信,陸衛國已經大概知道內容了。
大概提醒了她好好養胎,又跟她說了幾句他們生活的現狀,以及在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才教著外孫女要和家裡的頂梁柱好好相處。
叮囑這話,李外公和李外婆都是迫於無奈的,誰讓他們如今被束縛住了呢,如今跟他們外孫女最親近的就隻有外孫女婿了。
兩口子報喜不報憂,做法跟李靜是一樣的,因為得知他們過得好,李靜也能安心地安胎了。
其實,李外公和李外婆從信裡知道她們孫女懷了孕,且還是嫁人後懷的第一個孩子,那雙如枯井般的眸子幾乎交雜了各種複雜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