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辰年六月,天氣晴朗。
已是初夏時節,正午時分,天上隻一輪太陽高懸,曬得院子中的麻雀都懨懨的躲在角落,怠懶得連院子正中央的石槽裡灑的那一把小米也不願意去啄。想來是那角落裡不常照到這麼烈的太陽的緣故,用來鋪地麵的石板和紅牆之間竟還有幾處苔蘚,顯得這呆板的院子也有幾分可愛了。
宮女小燕正坐在杌子上劈線,嘴上卻不停,一邊笑道,“……可被我捉住了短處,硬是賄賂了我兩塊新出爐的玫瑰花糕呢。”她一個小宮女手上沒什麼錢,現在又不出這儲秀宮,新出爐的點心也是很好的“賄賂”了。
雲苓看了看手中的繡繃,微微笑了起來,練到現在,她繡出的花鳥雖然還是死板,但也算是中等水平了,將手上的繡樣來回看了幾遍,正要說話,就聽見一陣敲門聲,“苗女史在嗎?”
小燕連忙站起身,等雲苓放了繡樣整理好衣服就急忙打開門,一見來人就吃了一驚,看這宮女的衣飾,竟不知道是哪位娘娘身邊的二等宮女,怎麼今天來了儲秀宮?
小燕心裡一突,想起這半個月來她一直惴惴不安的事來。果然才打起精神揚了笑臉,一句“姐姐”還沒叫出口,就見來人的目光直直越過她射在身後的姑娘身上,“你就是苗女史吧?速與我去拜見娘娘。”
雲苓也不廢話,隻輕輕地點了點頭,道,“請姑娘稍等,容我略梳洗一番。”
那宮女見雲苓隻穿了一件淺粉色交領襦裙,上麵一絲紋繡都沒有,並不是女史當值時的服裝。又有雲苓向來不喜歡那些梳起來將頭皮箍得死緊的發髻,今天在房內繡花,頭發便隻結了大辮子垂在身後。這模樣接待個宮女或同級的女史可以勉強說不失禮,若要麵見貴人便不妥了。於是點了點頭,“那你快著些。”
雲苓進了裡屋,小燕連忙搬凳子過來,“姐姐稍坐。”等那宮女坐了又回身去倒水,“姐姐平日裡在娘娘身邊當差,什麼好東西沒見過。我們屋裡的茶葉末子粗陋得很,不敢拿上來現眼,這水,姐姐隻當潤潤嗓子吧。”
那宮女“嗯”了一聲,將杯子端在手裡抿了一口,果然不多喝,隻潤潤嗓子就放下了。對小燕那些“姐姐這一路走來辛苦了,頂著大太陽可不容易”也是充耳不聞。
小燕滿肚子想法碰到個鋸嘴葫蘆也是白搭,正要再接再厲,至少打探出是哪位娘娘召女史過去,就聽見裡屋雲苓高聲道,“小燕,我的腰封你給我放到哪裡去了?”
那宮女出了娘娘宮裡辦事的次數多了,對小燕這樣趕著奉承她的粗使宮女麵上雖然不顯出鄙薄來,心裡卻也不太耐煩,現在聽見苗女史的話忙道,“你快去吧,不用招待我,彆誤了娘娘的事才是正經。”
小燕對著宮女賠了幾句不是,進了裡屋,臉上已經顯出著急的神色來。見雲苓已經梳妝打扮得差不多了,不敢再耽誤,低聲道,“什麼都沒說。”
雲苓想到那宮女進來時頭上那明晃晃的橘紅色,不由得輕歎了口氣,將最後一朵珠花彆在她梳好的百花分肖髻上,吩咐小燕道,“你彆急,雖然不知道是哪個娘娘,但許是有什麼用到女史的地方終於想起我來了也說不定。”
這話小燕怎麼會信?她雖然隻是個粗使宮女,經過的事比大宮女少,但卻並不傻。若是那位娘娘真有用得上女史的地方,外屋裡坐著的那個二等宮女怎麼也不該是如今的態度才對。
心中略微一忖,見雲苓轉身要走,小燕連忙伸手拉住她,“若是娘娘要把我調去彆處,女史千萬彆和貴人爭執。”隻怕是哪位娘娘想討好貴妃宮裡的大太監,她這樣的粗使宮女在那些人眼裡當然什麼都不算。這半個月女史不讓她出儲秀宮,愣是自己去大廚房提了半個月的飯,她如何能不知好歹?萬一連累了女史,她才是於心不安。
她低下頭,原本明亮水潤的眸子在這個角度倒看不真切了。雲苓拍了拍她的手,掀了簾子回到外麵,笑道,“勞煩這位姑娘帶路了。”
那二等宮女將雲苓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冷哼一聲,“走吧。”
宮裡的到處都是紅牆綠瓦,想來外邊這些建築不像儲秀宮年久失修,該是很漂亮的,可惜雲苓不能抬頭仔細看。一路上左拐右拐,竟然一所宮殿的正門都沒有路過,雲苓貼著牆根,呼吸著越發灼熱的空氣,不由得有些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