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苓仔細想了想,其實賢德妃這也算背水一戰了,因為如果司徒暉真的有什麼事情,從乾清宮出不來了,那後宮所有妃子裡最不好過的就是她了。皇後那邊就不用說了,即便司徒暉沒什麼遺言,大皇子登基也是天經地義的;敏妃和雲苓有兒子,就不說和皇後關係還不錯的雲苓了,即便是和皇後關係沒那麼好的敏妃都不太可能晚景淒涼;吳淑妃的話,生的雖然是個女兒,但先帝的許多嬪妃有住到女兒的公主府去的先例,不管淑妃心裡是怎麼想的,但在行動上,她對待有子的嬪妃們都從來沒有交惡過,誰也不會想不開去攔著她住到公主府的。
就隻有她自己,因為前段時間的事情吸引足了全後宮的視線,偏偏家裡又是那樣的情況,幫不上什麼,一旦司徒暉沒了,她活著也不比死了能輕鬆多少,不如現在就用這條命搏一搏。萬一司徒暉命大,能挺過來,對第一個看到的人總會產生一點不一樣的感情。
後宮之中,誰不是十幾個心眼子?賢德妃打著的什麼主意,隻要稍微想一想就能猜中。但,敏妃和淑妃對視了一眼,誰讓自己怕死呢?雖然說富貴險中求,但已經有了退路的人,往前衝的時候總是有些顧慮的。
雲苓心裡是覺得,即便不得已放後宮嬪妃去伺候司徒暉,楊佩珊也不會想要妃位上的四個人去的。因為妃位本就是距離皇後的位置最近的人,如果司徒暉的身體真的好轉了,去侍疾的人封無可封,那就隻能給特權了。
不管去侍疾的人和楊佩珊的關係有多好,“特權”這種東西本身就是對皇後管理後宮的一個阻礙。“用不用”和“有沒有”畢竟是兩回事,因此,雲苓沒有直接上前,而是打算帶著鐘粹宮的人往自己平時坐著的位置觀察一下事態發展。
柳貴人在皇後這對著賢德妃的意見一向是反對的,現在見了雲苓帶人來了,對著賢德妃就是一陣冷嘲熱諷,“皇後娘娘說的是,賢德妃娘娘還是不要為了一點兒自己的小心思就讓乾清宮的太醫們分心吧。更了解時疫的人還沒出口說要照顧皇上呢,賢德妃娘娘倒是著急起來了。”說著,她用手帕掩了掩嘴角,“要是真給禦醫添起亂來,耽誤了禦醫原本的事情,皇上的聖體貴重,也不是賢德妃娘娘就能擔待得起的不是?”
雲苓沒想到自己剛來坤寧宮,就能被卷到是非裡麵,幾乎是條件反射性地看向楊佩珊。楊佩珊的臉色果然不算好,正要開口說話,就見跟在雲苓身後的章貴人往旁邊走了兩步,然後跪了下來,“妾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兒,不敢說更了解時疫的病症,但大概是命中有天醫星照拂,能夠減輕這次時疫的症狀也說不定。妾養病的這段時間,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都十分關愛於妾,妾不會說什麼討巧的話,隻是若皇上的身體需要有人照顧,那妾不敢推辭。”
這個理由真的是十分充足了。誰讓章貴人是整個後宮裡麵唯一感染過時疫還挺過來了的人呢?而且她這個位份說高不算高,至少即便她從乾清宮中出來後即便往上升一級,也威脅不到這裡的很多人;但如說派去的人身份太低,顯不出皇後對皇上身體的重視呢,貴人這個位份也算不上低,隻能說是剛剛好卡在中間了。
楊佩珊的臉色稍微好了一些,雲苓就知道她之前猜的基本是對的,如果讓楊佩珊在地上跪著的兩個人中選一個去乾清宮照顧皇帝,楊佩珊大概率會選章貴人。
賢德妃當然不會直接反駁章貴人,顯得她欺負人家位份低的人似的,自然有前段時間娘家犯了事兒、承了賢德妃人情的洪貴人跳出來道,“章貴人膝下還有四公主,怕是脫不開身吧?”
“洪貴人此話何意?”章貴人偏頭往那邊看去,微微一笑,“公主的日常生活自然有貴妃娘娘操持,妾有什麼脫不開身的?”
這話倒也不算錯,之前說過,像雲苓這種一宮主位,在宮規裡是有權力教養所有鐘粹宮嬪妃的孩子的。隻是雲苓平時深覺母女之間親近乃是自然天性,對四公主雖然也逗弄,但並沒有抱到自己身邊教養。還是前一陣子章貴人得了時疫之後,雲苓才把四公主起居的地方挪到正殿旁邊的廂房裡。
洪貴人被章貴人頂得一噎,宮中還沒有孩子的貴人哪個不羨慕章貴人生了孩子之後可以隨意親近?聽到章貴人這麼說,洪貴人翻了個白眼,小聲罵道,“馬屁精!”
周貴人一派娘家情況正好,既不想像賢德妃一樣孤注一擲,又不想讓賢德妃這次能在後宮眾人裡脫穎而出。聽了章貴人的話,周貴人就先出口讚同道,“章姐姐太過謙虛了,若是章姐姐還不了解時疫病人的情況,還有誰了解?這才是一心為皇上著想呢。”
大概在雲苓到坤寧宮之前,賢德妃一派的人沒少敲邊鼓,倒顯得皇後不往乾清宮中派一個後宮妃子就是不關心司徒暉似的。章貴人雖然不算十分親近皇後,但從入宮以後一直住在鐘粹宮中,和皇後的關係也不壞。如果非要讓一個人去乾清宮照顧司徒暉,楊佩珊寧願這個人是章貴人。
回了鐘粹宮,章貴人就叫停了給女兒收拾房間的宮人——按雲苓原本的意思,章貴人的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四公主也該搬回原來的院子和母妃在一起,現在看來是不用了。章貴人將四公主攬在懷裡,對著雲苓行禮,“若是妾……樂雅以後就拜托貴妃娘娘了。”
雲苓歎了口氣,“你這又是何苦?”
章貴人嘴角勾起一絲苦笑,貴妃娘娘和皇後娘娘一向關係好,皇上的症狀這樣嚴重,皇後娘娘肯定不會讓貴妃娘娘去做這樣危險的事情。鐘粹宮的人進坤寧宮時,皇後娘娘說賢德妃不了解時疫的症狀,意思不就是想找個了解時疫發病過程的人?鐘粹宮裡一共就四個人,她不去,總不能讓趙貴人或肖美人去吧?那會顯得皇後越發不重視這件事的。所以,她根本沒得選擇。
四公主司徒樂雅今年四歲了,是個很乖巧的小姑娘。見章貴人這樣,樂雅有些不安,“母妃又要一個人待著了嗎?”前段時間母妃病了,一直伺候她的宮女就說母妃是為了怕把病氣過給彆人,隻能一個人待著。算在貴妃母這裡也很好,但四公主還是覺得,“一個人待著多無聊呀……”她就不喜歡一個人待著。
章貴人摸了摸四公主的頭,小姑娘的發間係著兩個小小的花苞形鈴鐺,會隨著她的跑動“叮鈴鈴”地響,是雲苓從之前收著的禮物裡特意給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挑出來的。前幾天,剛從後麵被放出來的時候,章貴人看到司徒樂雅能在正殿這邊這樣放肆地跑跳就放下了不少的心,現在看到樂雅的打扮,對雲苓更是放心,於是笑著對四公主道,“一個人待著是會無聊。父皇現在病了,沒有人陪著他說話,所以母妃要去照顧父皇,樂雅以後要好好聽貴妃母的話,知不知道?”
皇宮中的小孩都早熟,在小小的四公主心裡,“父皇”是一個優先級最高的詞,所以她沒有和章貴人說“母妃你不要去,萬一被父皇過了病氣怎麼辦”,而是點了點頭,雖然有些不開心,但還是勉強打起精神,“那母妃您好好照顧父皇,樂雅會聽貴妃母的話的。”
想想在現代時看到的那些上躥下跳的熊孩子,再看看四公主,雲苓覺得這孩子真的是……乖得讓人心疼。
四公主被抱下去之後,雲苓看著章貴人,歎了口氣,這次的疫病得過的人會不會有抗體,她到現在還不知道,隻能對著章貴人囑咐道,“鹽糖水補充元氣的說法,其實算是我以前翻閒書看來的偏方,當時雖然打著太醫的旗號告訴你身邊的宮女,但我也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高燒之人用高度酒擦拭額頭和手腳心能夠降溫的辦法也差不多,你過去之後要多聽禦醫的話,凡事問過禦醫再做。”這些話是在坤寧宮沒法說的,如果凡事都需要問過禦醫,那要有經驗的人去乾什麼呢?總不能章貴人真就是因為命格才在後宮所有妃子裡脫穎而出吧?
章貴人也知道雲苓是為了自己好,當初她自己得了時疫,雲苓是擔得起“給章貴人用偏方”所帶來的危險的,因為她當時已經快不行了,死馬當作活馬醫,萬一能治好貴妃沒損失什麼,治不好的話貴妃也擔得起這個責任。但她到了乾清宮,其實是擔不起給司徒暉用偏方用壞了的責任的,貴妃這話的意思是,如果真的到了皇上不太行了的情況,讓她拉著禦醫一起背書,這樣等皇上醒了,她也好表功;萬一皇上醒不了,太醫院的人都同意她用那樣的辦法了,總不會再反口說是她的辦法導致皇上病情加重,那就隻能是命數如此了。
既然都定下是章貴人去乾清宮伺候了,那章貴人就不會拖拖拉拉地,讓人覺得自己是迫不得已。收拾了一夜的行李,第二天一早,章貴人就帶著背著包袱的貼身宮女住到了乾清宮。
四公主也不是真的一點事情都不懂,章貴人走後的第五天,玉柳悄悄來報說四公主晚上悄悄對月亮祈禱過。這個月的滿月剛剛過去,民間傳說,滿月的時候對月祈禱,月宮上的仙人是能聽到的。雲苓歎了口氣,小孩子懂事得太早,真的讓人不得不心疼,她對著玉柳輕聲道,“你去告訴伺候四公主的宮女,明早讓她多睡一會兒,這丫頭心事太重,還不愛表現出來,時間長了是要傷身體的。”
第二天雲苓就找了不少能分散四公主精力的東西過來。畢竟年紀還小,學針線不合適,雲苓乾脆讓巧手會打絡子的宮女帶著四公主學做手鏈。她給四公主準備的材料是在慈安宮的藥師佛那裡供奉過的佛珠,四公主人小,手也不那麼靈便,能按照設計好的樣式把佛珠穿到一起就不錯了,也省的她東想西想。
有了事情要忙,四公主果然睡得比章貴人剛去乾清宮的時候早了。這天,雲苓正在屋裡抄藥王菩薩心經,就聽見紫禁城的喪鐘又一次響起。雲苓手中的筆一時沒拿穩,在宣紙上染出一個拳頭大的墨團。
不會吧?太醫院的那群人不是已經給司徒暉續了挺長時間的命了嗎?章貴人剛一去司徒暉就……章貴人這是什麼命啊?
幸虧細聽之下發現喪鐘隻敲了七下,不是皇上駕崩的規格。雲苓想到鐘粹宮剛剛解禁的時候楊佩珊說過的,太皇太後也染上了時疫,當時司徒暉還從乾清宮分了一半的禦醫過去,沒想到最後還是沒挺過來。
話說,苗父死的時候這具身體還小,小門小戶的守孝規矩也沒有太嚴;到了苗母過世,姐弟兩個滿心都是以後怎麼活下去,熱孝剛過就往京城來了,兩場喪事加一起竟然沒有在記憶中留下什麼印象,反倒是近幾年一場接著一場的國孝,讓雲苓收獲了不少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