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務府給雲苓做的小型手搖縫紉機在鐘粹宮的庫房裡安靜地待著,並沒有迎來它人生的高光時刻。
本來能讓雲苓親自動手做針線的時候就不多,萬壽之後,照理來說應該是端午。但端午不興送整套的衣服呀!何況內務府送過來的手搖縫紉機功能和現代那些完全版不能比,隻能將兩片布縫到一起而已。司徒暉的外衣上麵如果一點紋繡都沒有那成什麼了?所以雲苓思來想去,端午還是按照原本的打算送香包,至於成套的衣服,連同繡花的時間一塊算上,雲苓決定還是等到中秋再給司徒暉送過去好了。
然後過了端午,還不到中秋,司徒暉就病倒了。
皇上病了不算大事,頂多就是最近得寵的年輕嬪妃們往過送一送補湯,刷一下存在感的事情,但真的病到不得不連著三天臥床可就是大事了。雲苓聽說了這個消息的時候,慈安宮的皇太後已經召了給司徒暉看病的禦醫過去問過脈案了。
按照禦醫的說法,司徒暉的心肺功能本來就不太好,最近這段時間又勞心勞力地用腦過度,這才會忽然之間病倒的。雲苓和楊佩珊一起往慈安宮去找皇太後時,聽見禦醫的話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前兩年的時疫。雲苓以前是沒有把司徒暉越來越涼的手和那場時疫聯係起來,現在聽了禦醫這麼說,瞬間就想到司徒暉這身體應該不是一天兩天了。楊佩珊這兩年因為公事,見到司徒暉的機會比雲苓還稍微多一些,聽見禦醫這樣說,不由得皺了眉頭,轉頭對一邊的蘇紅保道,“之前本宮要你們提醒陛下按時休息,你們都當成耳旁風不成?”
皇上的剛一病倒,蘇紅保就把司徒暉的身體情況報給皇後了。現在聽見楊佩珊這樣問,不由得將躬身的弧度彎得更明顯了些,心中不由得叫苦。說白了他們這些太監都是伺候皇上起居的,又不是前朝的禦史大夫,司徒暉要熬夜批折子,他們敢借著皇後的口提醒一次、兩次,難道還敢每次都攔著司徒暉不成?陛下有著急的政事時,皇後是不在乾清宮的,就算太監用皇後的話攔住了司徒暉,那司徒暉的火氣還不是朝著他們發?何況皇後雖然稱“小君”,對著內外命婦的許多決定,就連皇上都不會輕易駁了皇後的意見,但到底還不能和皇上平起平坐不是?那些什麼聖賢書裡說“妻者齊也”是沒錯,但誰敢和皇上平齊呢?
況且,皇上經常三更睡五更起地熬夜,也沒見皇後在給皇上回話的時候真的說什麼不是?當著皇上的麵,皇後本人都閉嘴了,怎麼能指望乾清宮裡的宮人有那個勇氣直麵皇上的脾氣呢?想到這裡,蘇紅保隻覺得不知道是不是在乾清宮待久了,怎麼他一呼吸都帶著一股苦味呢?在心裡默默地歎了口氣,蘇紅保的視線落在自己麵前的地磚上,語氣依然恭敬,“奴婢們哪裡敢不提醒皇上呢?隻是這幾年前朝事多,皇上又一向最是以國事為重的,奴婢們也攔不住啊。”
雲苓側身坐在楊佩珊的下首,聽見蘇紅保這麼說,趁低頭喝茶的時候悄悄翻了個白眼。看看這話說得多麼深明大義,誰能說皇上操勞國事、以國事為先是錯了?皇上沒錯,那他們這些伺候人的奴婢們當然犯不上“諫言”了嘛。
不過,就司徒暉這個忙起來誰的話都不停的脾氣,這些人也確實是勸不住就是了。從在潛邸的時候,那人就是這個性子,那時候楊佩珊還能偶爾委婉地和司徒暉說兩句,況且司徒暉不是這個國家當家做主的人,所以雖然也是個急脾氣,但還沒現在這麼急。後來司徒暉登基了,雲苓就很少在他那裡看到皇後的人了,反倒是李太妃還活著的時候沒少讓司徒暉注意身體,多加保養。不過當時司徒暉的年紀還不大,對每每勸他保養身體的李太妃還有一套自己的道理,說國事一共就那麼些,如果不趁年輕的時候多乾一些,以後就更乾不動了。當時司徒暉的身體還真是不錯,麵對這樣振振有詞的兒子,李太妃慢慢也不太管了,隻是叮囑禦膳房的人經常給司徒暉送補身體的湯湯水水。
但司徒暉對這樣帶湯水的東西其實是不太喜歡的,倒不是因為他挑食,而是司徒暉忙起來經常一邊吃飯一邊琢磨外放的地方官呈上來的折子應該怎麼批,如果桌子上都是湯湯水水的,一不小心帶倒了湯盅,那簡直是一場災難——彆懷疑,這樣在吃飯的時候不小心帶倒湯盅的事情,司徒暉是真的乾過。主要原因是當時看的那個折子太氣人,司徒暉在把折子仍回桌子的另一邊的時候就沒注意,加上動作又比平時大了些,一不小心就……要不是當天伺候司徒暉吃飯的小太監夠機靈,眼疾手快地用袖子擋了一下那本奏折,那司徒暉在給大臣批複好的折子上就會多出一點奇怪的東西了。
綜上,李太妃薨逝之後,司徒暉在忙起來的時候就選擇性遺忘了禦膳房送過來的湯湯水水。如今的皇太後也經常關心司徒暉的身體,但左右不過是囑咐蘇紅保等人用心伺候一類,像李太妃一樣,明知皇上不喜歡喝湯還讓禦膳房一天三頓地往乾清宮送,並且讓人看著皇上用完了湯再回來回話這種事,皇太後是不乾的。本來就不是親生的母子,司徒暉忙起國事來是打發人帶著他的手諭給皇太後問安的,皇太後偶爾也叮囑禦膳房往乾清宮一些補湯,但司徒暉有沒有真的喝到嘴裡,皇太後就不管了。
就……還算挺公平的吧。
平時最有資格過問皇帝身體的皇太後是這麼個做法,所以也就難怪現在皇上一躺倒,大家都挺吃驚了。雲苓雖然說是皇後之下第一人,但在紫禁城裡,過於關心皇帝的身體也算僭越,於是現在也隻看著皇太後和楊佩珊。皇上忽然就病得這麼重,後宮嬪妃和皇子公主們侍疾是免不了的,現在司徒暉的皇子和公主也不少,隻要排好了時間表,雲苓覺得她在司徒暉這場病痊愈之前能不能輪上一整天都不一定。
這個時候的雲苓對司徒暉什麼時候能痊愈還是抱著樂觀的態度的。畢竟,前兩年持續時間那樣長的時疫司徒暉都憑著自己的身體硬挺過來了。雲苓雖然看不到司徒暉這次生病的脈案,但看之前向皇太後回話的禦醫的臉色,覺得司徒暉的病大概也不嚴重才對。
抱著這樣的想法,雲苓作為除了皇後和大皇子、大公主之外,後宮裡第一個給司徒暉侍疾的人,表現得相當沉穩。司徒暉這幾年越發的瘦了,大概是病中吃不太進去東西,臉色也不太好。雲苓到乾清宮時,他還躺在被窩裡睡著。雲苓坐在床邊,覺得這樣的場景也是有些稀奇的。雖說以前她和司徒暉在一起睡的時候她也要比司徒暉先起床,但司徒暉並不會比她起床晚得太多。見到他這個樣子,雲苓心裡難免想起祁鉞和祁鐸病了的時候,父子幾人樣貌不算太像,但這病了之後,睡著時的神態,真是有七八分相似。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真的透支了身體,司徒暉這一睡就一直睡到了中午。雲苓避開了禦醫留下的醫囑裡的忌口要了一桌菜。乾清宮這邊因為司徒暉臥床修養了有一陣子了,連許久不用的炕桌都被翻出來了。雲苓讓玉燕帶著宮女一起把剛從禦膳房提過來的飯菜放在炕桌上,一回頭就見蘇紅保欲言又止地看著她,好像想說什麼又不好開口的樣子。
司徒暉還沒醒,於是雲苓稍微往外走了幾步,對蘇紅保投去了一個疑問的眼神。
蘇紅保做出那副樣子本來就是等著雲苓來問的,見雲苓果然看向了他,於是壓低了聲音道,“那張桌子是皇上吩咐奴婢們找出來的。皇上的意思,他這幾天什麼時候有精神了,要用那張桌子批折子。”
幸虧在宮中生活了好多年,雲苓現在對表情的控製已經練出來了,不然雲苓現在的表情怕不是一個大大的“無語”。雲苓忍了兩秒,將表情切換到“擔心”上,皺起眉頭,“縱然陛下身體底子好,但生了病的人總應該遵從醫囑才是。之前禦醫不是說陛下應該安心修養嗎?”